阮宁觉得这一觉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儿跪在一具黄金铸造的棺椁前,她能够清楚感觉到女孩儿心中的悲恸,可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老太监擦拭掉眼角的泪珠,悲戚地唤她:“殿下,请您节哀顺变。”
“是奉家,对么?”女孩儿仰起脸,阮宁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竟然跟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
老太监仓皇跪倒在地,伏在女孩脚边苦苦哀求:“殿下,此事,您就当做是一场意外吧!”
“这不是意外,这怎么可能是意外,父皇功夫如何,你我又怎么会不清楚!是奉氏下的毒!若不是奉氏下毒,他怎么会被冷箭中伤!”女孩儿愤怒地抓着棺椁的边缘,指骨都已经泛白,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只有殷红的血丝。
“殿下!请节哀!”老太监的头用力地磕在地上,青色的血管在这激烈的撞击下破裂开来,转眼鲜血便模糊了那苍老的容颜。
“林公公!”小女孩儿爆喝一声,麋鹿般的眼眸中写满了无尽的悲戚和绝望:“够了!”
鲜血顺着老太监皮肤的褶皱缓缓淌落,他睁着一双赤红的眸子,苍老的声音劝慰道:“殿下,逝者已逝,可生者,却还须得活着。”
“活着?如何活着,仰仗奉氏鼻息而活么?”小女孩儿的手指在棺椁上抓出了道道血痕,她看着棺椁中慈眉善目的男人,看着他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对她露出宠溺的笑容。
她!如、何、能、不、恨!
阮宁为这滔天的恨意所惊醒,梦中那感同身受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心悸,模糊中,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无比骇人的一幕。
少女苍白着容颜掉悬在了空中,如瀑般的黑发在她的身后散开着,更衬得她面色如纸,有一根藤蔓似的东西插入在她的脖颈一侧,阮宁清晰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东西汲取着她身体中所剩无几的鲜血,殷红的液体沿着这根罪恶的藤蔓,竟是一直深入到了……
她自己的身体里?
阮宁惊恐地去摸向那根藤蔓,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轻易就从上面所穿过。
这是怎么回事?
阮宁惊慌失措地抬起手,却见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灵体一般的处于半透明的状态。
她,难道又死了?
阮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遭的世界也渐渐变亮,这一回,她看到了藤蔓穿透自己身体延伸而去的方向。
那是一个巨大的血池,在血池的正中央,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棺椁。
阮宁抬起脚,灵魂竟是踩着血池里翻滚的红色液体走了过去,她附身看着那棺椁中的人,竟然有着跟前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但此时此刻,她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人并不是前世的阮宁。
而是梦中那个女孩的样子。
阮宁的手不可控制地伸向了那具身体,无数记忆也如同洪水开闸一般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原来奉翎并没有欺骗她,她真的是希宁。
她看见少女不吃不喝跪在昭明皇帝的棺椁前守了三天三夜,也看见她忍着胸中的戾气和愤怒答应了奉氏的条件最终拿到登基的诏书,她还看见了摘星楼中被她金屋藏娇了的少年……
原来她同裴子卿,竟然还有过这样一段缘分。
最后她死了,在好容易养出了玄冥之花,赶去为少年解毒的时候,却被少年真正喜欢的人一刀毙命。
竟是如此荒唐的过往……
阮宁颓然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自己。
“阿宁,我等你回来。”
阮宁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得整个魂魄都是一颤儿。八壹中文網
她想到自己刚刚穿越而来时候,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只是那个声音还十分稚嫩,是一个孩子。
是他……
阮宁猛然回过头,就见到了血池另一端的奉翎。
此时此刻,那原本棕绿色的眸子竟然散发出了十分妖冶的绿光,阮宁看到他将少女脖颈处的藤蔓一般的东西拔了出来,然后又插入了另外一个倒挂少女的脖颈里。
那个少女……竟然是碧如?
阮宁已经没有功夫了来得及震惊了,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整个漂浮了起来,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着她,仿佛要将她拽入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
她再一次看到了当初坠海而亡时见到的那个黑洞,深不可测的旋涡狂卷入了她的灵魂,将她的意识也逐渐吞没。
就是现在!
原本被淹没在血池中的白发男子突然睁开了眼,在奉翎目不可查的地方,一只漆黑的虫子从他已经渐渐起斑的苍老皮肤里钻了出来,然后慢慢爬上了水晶棺椁中,最后钻入了棺椁中人的肌肤里,只见她雪白的肌肤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凸起,然后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光滑平整。
几乎是恢复的同时,水晶棺中的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奉翎几乎是飞一般地奔到了那棺椁旁,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不可置信地在女子面颊上描摹着,他的嘴唇不断翕动,可却是一时间激动地无法说出话来。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已经颤抖哽咽不堪。
“阿宁?”
女子深邃的眸光落在奉翎的身上,那僵直了许久的身体已经无法挪动,她只能看着他轻轻回应一句:“翎儿?”
阮宁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是的没有错,她睁开了眼,却发现魂魄已然回到了阮宁的身体里。
她想要张嘴,却发现根本吐不出任何一个音阶,她想伸出手去抓住奉翎,可是却发现这具身体如同石雕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阮宁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说过的植物人,自己现在,好似就是这般的状态。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奉翎欣喜于那棺椁中人的苏醒,然后他将她抱在了怀中,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自己一个。
怎么会是这样?她方才感受的那些记忆,分明不会有错,可是为什么,她却没有在原本的那具身体中苏醒?
“哗啦!”白发男子破水而出,此刻他浑身浴血,宛若炼狱归来的修罗。
听到这声音,奉翎的脚步一顿,旋即加快走了出来。
阮宁听到奉翎冰冷的声音下达命令:“关上石门,让他此生,都不能走出这个地方!”
那她呢?
阮宁惊恐地看着奉翎抱着怀中之人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回想起他层说过的一句话。
一具躯壳而已。
原来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具没了用的躯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