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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窃香(1 / 1)

流云立刻坐实人偷花的罪名,她捋了捋袖子,要大干一场,步长悠想拦,没拦住。

流云猫着身,顺着花架走到尽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猛冲过去,想将人冲翻在地,一把制住,可惜冲到跟前,忽又刹住了。

因为看着没有防备正专心致志赏花的人,猛然出手,快得步长悠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他手里的交刀已比在了流云颈边。

流云没遇到过这种阵仗,一下唬住了,她定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与此同时,她看清了偷花贼,好面熟的一张脸。

青年斜乜着花架,声音冷静:“出来吧。”

步长悠顺着架子缓缓走了出去。

流云捕捉到步长悠的气息越来越近,她不敢动,怕颈边的交刀误伤自己,就半哭丧着脸,道:“公主救我……”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惊,立刻知道这位公主是哪位。鄢国只有三位公主,大公主和二公主他都见过,眼前这位想必是一直寄养在桐叶宫的三公主。他握交刀的手立即松下来,流云来不及喘气,忙躲到了步长悠身后。

他将花枝和交刀别在腰后,抱拳行礼:“下臣裴炎,不知公主在此,多有冒犯,请公主恕罪。”

才入初伏,山中还留有最后一丝凉意,步长悠站在花影中,在这片阴凉中闻到了花香,她在花香中仔细瞧了瞧眼前身姿挺拔的青年,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端正,她道:“裴炎,我知道你,你是裴蓁的哥哥,对么”

“正是下臣。”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不似方才那一声冷,让步长悠想起午睡时,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窗下的喁喁私语一样,有绵长的错觉,跟他的脸一点不符。他的五官太端正以至于看起来会有些严肃,倘若不说话,会让人生出不近人情的错觉,可他的声音却在破坏他的脸带出来的冷。

步长悠的左手从右手里分出一支小荷花,无意识的转玩着:“裴大人在这做什么?”

他恪守臣子本分,非礼勿视,只垂眸答:“下臣听闻园中栽有洛如花,一直无缘得见,今蒙王上隆恩,赏赐下臣一枝,故而下臣到园中取花。”

一阵风掀过来,吹起她的裙裾,几乎要抚到他,绯白交错,是一副好景。她将吹乱的发丝拂下去,竟不想草草了事,于是往洛如树旁走了走,白花密密匝匝的涌在枝头,风一吹,正簌簌往下落。她道:“裴大人,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听说你在他身边,想必什么都知道,鄢王还好吗?”

鄢王……这样生冷的叫法,大约是心有怨憎吧,裴炎道:“王上躬安,只是国事繁忙,他无暇分心,除了在朝的太子和王子,其他的夫人和公主也甚少能见到王上。”

步长悠有些诧异,因为他在开解她,她转过来,面对着他,决定领这个情,于是转移了话题:“裴大人,我没有出去过,不知民心如何,鄢王是个明君吗?”

这是一个大问题,也是一个难题,鄢国的臣民甚至包括鄢王自己可能都无法评判他是否是明君,裴炎只道:“功过是非应由后世评断,下臣身在人臣,怎么说都有歌功颂德之嫌,但若只问臣心中所想,王上躬勤政事,知人善任,从谏如流,确是一代明君。”

步长悠曼声道:“不是因为他重用裴家,裴大人才这么说?”

又是一个难题,好在没什么攻击性,像随口一问,怎么答都不会被追究。裴炎道:“如今正逢乱世,各国刀兵不断,强国欺人,弱国被欺,鄢国近十年却无大战事,一则国强,二则君仁,百姓所求不过如此罢了。”

花影在他脸上晃动,他的脸时明时暗,步长悠在明暗的变换中瞧见他下唇有星点红,似是被咬破了。她立刻想到半个多月以前,她在武平君府的亭中看到的热烈场景,兴许是那个星河灿烂亲他时咬破的。她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渴望,她也想咬一下,那嘴唇薄薄的,一定很容易咬破。

她的目光很直接,裴炎不明白她为何这样看自己,但她很专注的在看,他斟酌良久,决定出声打断,于是问:“下臣有何不妥?”

步长悠朝他走过去,裴炎下意识的往一侧偏了偏,步长悠将左手里的那枝小荷花插在他的交领间,荷花斜对着他右肩,挡住麒麟纹理,她道:“告辞。”说着擦着他的肩过去了。

流云走过裴炎时,掩唇小声解释:“裴大人,我以为你是偷花贼,不是有意冒犯,大人见谅。”说着跟上了步长悠。

裴炎终于想起在哪见过她了。半个多月以前,裴蓁离府回宫时,她就站在裴蓁身后,那时她满脸麻子,他印象格外深刻,今天脸上的麻子却没了。

夏日阴晴不定,片云就可致雨,步长悠和流云刚出了园门,就有凉风掀过来,风中带了雨意,步长悠和流云又忙退回门檐下,刚开始只是三两点,然后噼里啪啦成势,一时之间,天地间唯有雨声。

流云一脸庆幸:“幸好退得快,否则一定被浇个落汤鸡。”又回头往园子里看,言语之间似有担忧,“不知道裴大人出来了没有?”

风雨渐大,檐头铁马被吹得叮叮作响,步长悠道:“园子里亭台楼阁建得到处是,即便没出来,也淋不着。”结果话音刚落,流云就拽她袖子,“裴大人。”

步长悠回头瞧见园中那条宽甬道上有个撑着黄油伞的人正走过来。

天地是青灰色,那黄油伞边成了雨中最鲜明的颜色。

他到门下,步长悠见他左臂中抱了一个长形的盒子和一把黄油伞,流云见他倒不过手来,上前去接,他道谢,说:“刚才还在想公主和姑娘,没想到就碰见了,伞是在署丞那借的,给公主和姑娘一把,留作备用。”

“裴大人真是个体贴的好人儿,多谢裴大人。”流云惊喜不已,忍不住就夸了起来。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裴炎收了伞,走到步长悠跟前,“雨路难行,为防跌滑,公主还是等雨势小些再走,只是下臣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陪,要先行一步,请公主见谅。”

他胸前交领空空如也,不知是不是丢了,步长悠将目光移到他脸上,他发梢和脸庞上有溅上的细雨珠,人被雨水这么一镀,就更严冷了,她道:“裴大人小心。”

他道告辞,撑开伞,流云将盒子还他,他抱着盒子,走下台叽,走进茫茫雨雾中,如同江上扁舟,没了踪影。

流云忍不住称赞:“裴家的人无论男女,都没架子,怪不得王上喜欢,我都喜欢。”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的意思,步长悠和流云在檐下等了一会儿,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觉得再等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了,就撑开黄油伞,回了音书台。

雨太大,膝盖以下的裙履全湿了,祁夫人和刘氏正在窗边做荷包,见她俩如此狼狈,问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流云解释一番,说她们从梧桐斋出来后去了扶苏园,被雨堵在门口,恰好碰到裴美人的哥哥,给了她们一把伞,而且天色已晚,实在不能再等,就冒雨回来了。

祁夫人让她们赶紧将湿衣裳换下来,刘氏到外头的廊下将风炉点上,给她俩熬姜茶,两人出来后,刘氏让她俩看着风炉,别忘了喝,然后就跟祁夫人到后面去备晚膳了。

流云到廊下去看炉子,步长悠拿了祁夫人还未绣完的荷包接着绣。

荷包不是绣来带的,是绣来卖的,倒不是现下缺钱使,而是这么多年习惯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绣点东西,托人带出宫换点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挣钱贴补家用,祁夫人和刘氏靠卖绣品,步长悠靠卖字画。卖字画这个算一举两得,因为步长悠平时也要练,但因为没什么压力,所以很随意,自从祁夫人决定卖她的字画后,她的压力就来了。

祁夫人和刘氏的绣品卖到最贵的是她俩合绣的《百鸟朝凤》,那幅刺绣宽半丈,高两尺,两人绣了半年多,卖了三百多两银子。而步长悠的画卖的最贵的一幅,是她十四岁那年画的《万物滋生图》,说白了就是将春天的扶苏园整个画了下来。

她画了一年多,本不舍得卖,可想了想,卖了之后,能买很多笔墨纸砚,还是让人捎了出去。当时那幅画只卖了两百多两,今年春天时,宫人告诉她,收她《万物滋生图》的画斋老板说,那画辗转几个买主,最后被钟离家以三千两银子收走了。画斋老板肠子都悔青了,因为他出手时,只卖了五百多两。

《万物滋生图》不贵在步长悠的画技上,因为她的画技并不纯熟,全凭一股子少年人的青翠和锐利。她的画贵在内容,大家有兴趣的是画里闻所未闻见所未闻的植物。民间对宫廷一直怀有窥探,这画中的两百多种植物像冰山一角一样,透出了宫廷的繁茂富丽以及它的无趣寂寞。

只是步长悠不懂这个,倘若她懂民间对宫廷的巨大好奇正如她对市井的好奇一样,她会将桐叶宫也画下来,她对宫里的一草一木太熟悉了,简直手到擒来。尤其要画鄢王进来避暑时的盛况,可能就叫《鄢王游园图》或《鄢王避暑图》。这幅画倘若流落到民间,定会比《万物滋生图》更能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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