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京城来的官?
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李二正对着大盗,又见沈渺渺容色淡淡,立马叫道:“我说!我都说!”
沈渺渺这才抬眼看向他,微微一笑:“早这样,就不用被吓这么久了。”
李二被放下刑具,只觉得两股站站双腿发软,扶着桌子才堪堪站好。
“我确实收了麻三的银子……”
李二垂头丧气的,也没了之前的心气儿:“可是,朝廷对于缉拿私盐贩子那么严厉,我们也没办法呀!”
“你们若是拿住了私盐贩子,朝廷还会给奖励,怎么到了你嘴里,反而像是为难一样。”
沈渺渺静静的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的。
李二忽然抱头痛哭,声嘶力竭,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开口。
“朝廷一般让我们四个月之内缉拿住私盐贩子头目,若是没有拿住,负责的官员一层一层都要被剥削留任。”
“可是私盐贩子何其多?拿了一个,还有一个,之前还有兄弟,就是因为去缉拿私盐贩子,结果被蓄意报复,现在一家妻儿老小无人照顾!何其可怖!”
他说的动容,沈渺渺却也只是静静的看着,过了好半晌,方才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宁愿接受贿赂,也不愿意去缉拿?”
“难道私盐贩子的贿赂?比朝廷的奖励更好拿?”
李二听了这话,苦着一张脸,却抬头十分认真的盯着沈渺渺:“那可好拿太多了。”
沈渺渺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回答,顿时定眉定眼的看向他。
“没有在规定的期限内捉到私盐贩子,虽然依旧留任,但是职位却连降几层,这就相当于动了那些个大人们的饭碗了呀。”
这话确实说的不错,沈渺渺眉眼冷肃:“继续说。”
“捉拿不到私盐贩子,顶多只是被骂几句,可是规定了时限,就会影响自己的官运。”
“大人们为了方便,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这些下头的人算得上什么呢?”
沈渺渺听到这里,总算是才明白了。
官员们因为害怕被降级留任,所以,对私言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安理得的享受起底下人的供奉。
底下的小兵们,若是认真缉私,可能会遭到报复,而且私盐贩子进了牢狱也不老实,经常篡改口供,他们那些参与抓捕的官兵就得停下手中的工作,随时待命作为证人。
而若是学着上面的官员们睁只眼闭只眼,私盐贩子就没那么可怖,甚至还会主动给衙役们送银钱。
如此两相对比,自然是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为了养家糊口了?”
沈渺渺倒也没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眼看着李二松了一口气,沈渺渺又道:“那你刚才所说的江爷,又是谁?”
李二见沈渺渺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胆子就大了几分。
“我们刚刚提到的江爷,其实只是个戏称。我们不知道他真正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可是江南这边的盐道,被他彻底改了方向,就算是官船,路过他管的地方,那也得给扒拉上一层皮啊!”
脑袋当中那一日匆匆一撇的画面一闪而过,沈渺渺眸子微亮:“所以,这位江爷,实际上,大家都很熟悉?”
李二听了这话垂着头,不言不语起来,沈渺渺看他这般模样,眸色深深。
“不愿意说就算了,自然有愿意说的人。”
李二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眼睁睁看着沈渺渺越走越远,。
实际上,沈渺渺没走多远,他只不过换了一个干净的牢房,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把昨晚抓到的私盐贩子送来了。
“你……”
“江爷呢?”
才刚刚出声,沈渺渺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绪,“我要见见他。”
私盐贩子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恐慌,十分警惕的看着沈渺渺:“你要做什么?我不认识什么江爷!”
沈渺渺轻笑一声:“想不到还挺忠心的。”
私盐贩子梗着脖子,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模样。
“既然你不知道江爷,那咱们就来聊聊你自己。”
沈渺渺静静的看着私盐贩子:“你昨晚说,我到这里来之后,你们日子就不好过了,为何?”
私盐贩子奇怪的看了沈渺渺一眼,又嗤笑一声:“收礼收的不够,来我这装傻了?”
“你们京城每一次来人,上面的人为了给你们准备礼物,就会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剥削。”
“我们说是私盐贩子,可平日里还是得摆摊才能挣钱,你们一来,摊也不准摆了。”
“哪一次京城来人不是吃喝玩乐一番,赚的盆满钵满就走了?根本就不会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
私盐贩子仇视的看着沈渺渺,那目光不屑极了。
沈渺渺轻叹一口气,忽然从怀里拿出昨晚收缴的那一袋子盐。
“这就是你们熬的盐?多少钱一升?”
像是没想到话题会这样展开,私盐贩子梗着脖子,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回答吗?怕我抢你们饭碗?”
一句带着笑意的调侃,不知为何就戳到了私盐贩子的心坎儿。
“有江爷在,你们的官盐永远抢不了我们的饭碗!”
私盐贩子说着昂起头,甚至于有几分骄傲。
沈渺渺眉头一挑,知道她也是苦命人,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挥了挥手:“那就带下去吧,好生照看,别死了。”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带着凛凛寒意,让私盐贩子有些心慌。
容钰守在外间,太阳西斜,才看到沈渺渺出来。
“怎么样了?问出什么东西了吗?”
沈渺渺微微点头:“看来这私盐的水还挺深的,咱们回去再说。”
等到回了驿站,沈渺渺将今日所了解到的东西说了个大概。
“回味楼掌柜是盐运总商,那么,那一日,我们在他院子里看到的货物,应该就是偷偷运出来的官盐。”
说到这里,沈渺渺又皱起眉:“可是官盐也用不着用铁箱子装吧?那一日,我看得分明,后院马车上的箱子全是铁铸。”
容钰听了这话,顿时抬起头,“铁铸?”
见沈渺渺十分笃定,容钰略微沉思一番:“都说盐铁不分家,如今看来,这个盐运总商的胃口还不小。”
沈渺渺猛然反应过来,“铁箱重铸,化为铁水,不管是锻造兵器,还是其他的,都方便的很。”
盐铁之事,大多都是统治者心中的一块逆鳞,盐运总商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些银子,竟然敢如此行事。
由此可见,背后的人恐怕不简单。
“我会让剑宗的人去查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私盐泛滥的事情。”
容钰顿了顿,看向沈渺渺:“这两边都提到的江爷,看来我们是有必要会一会了。”
沈渺渺眸子里划过一道亮光,轻笑一声,“那是当然了。”
第二日,京城来的使臣忽然称病不出,说是染了风寒,不宜见人。
盐商们一个个的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可不愿意,总是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与此同时,背阴小巷之中,突然来了两个外地人。
“阿婆,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营生可做?”
那外地女子长相清秀,一双眸子却如同狐狸眼睛一般摄人心魄,通身气度更是绝佳,让人过目不忘。
一向对人警惕的秦阿婆看到这么个妙人儿,也不由得和蔼几分:“姑娘,你从何处来?怎么称呼啊?怎么一来就要找营生?”
“我姓沈,阿婆叫我苗苗就好。”
这位外地女子,自然是易容之后的沈渺渺,她微微弯了弯眼睛,看起来越发人畜无害。
“我阿兄进京赶考时被贼人抢了盘缠,如今伤重在床,家里父母也走了,”说到这儿,沈渺渺不由得低眸垂泪:“我想着江南繁华,总有能够让咱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阿婆,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能做工?”
这位秦阿婆,早年间也有相似的遭遇,沈渺渺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么个人,就在他旁边租了房子。
果不其然,秦阿婆听了这话,顿时一阵怜悯心起,他当年也是一个女子独身一人出来,其中的不易,她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姑娘看着清秀又合眼缘,也像是读过书的,能够帮就帮吧。
“这营生……也不是没有,只是需要小心谨慎些,否则怕是没了命。”
沈渺渺瞳孔一缩,做出忐忑模样,又朝着屋子里望了望,咬了咬牙:“我可以!”
秦阿婆看着她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往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走去。
“到了那地方不要随便说话,不能随便乱看,明白了吗?”
鼻尖的咸腥之气越发浓郁,一户白墙黑瓦的小院露出来,空气里忽然传出几缕花香。
“扣扣扣……”
轻敲大门,不多时,门一打开,出来的是一个粗布衣裳的小厮。
“秦阿婆,你这是干什么?”
“这姑娘是个可怜人,小哥,老爷这里可还有什么差事?比如……弄雪?”
沈渺渺眼眸低垂,看着安分极了,心里却有几分激动。
弄雪,乃是黑话,意为,熬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