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韵终究没动她，而是出了房间去厨房煮粥。他本想，等她的蛊解了，就带她远走高飞，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走不了，只能再养两天。这段时间他虽常常会过来，可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他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难得有时间，能跟她静静的相处……高韵走后，路清就睁开了眼，眼神恍惚不定，她不知道，也从没想过，高韵对她的好，是因为藏了这份心思。如果当她是朋友，她或许能坦然接受他的好；可若掺杂了别的情感……她会想办法把欠他的还回去。高韵已娶妻，她也嫁人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路清的心很乱，平心而论，高韵对她的确好得没话说，如果要她说出那种决绝伤人的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若不是高韵，只怕她现在已经在地底长眠了，这份情意她会记在心中。路清现在浑身疲惫，提不起力气，很快又沉沉地睡去。后来，她是被一阵凄厉的叫声吵醒的，睁眼一片漆黑，她便从怀里掏出阿三来照明。只见屏风后面，有一个身影，张牙舞爪。路清猛然想起什么，一骨碌从床上跳下，因用力过猛，脑袋一阵眩晕，险些扑倒在地。不等身体缓过来，她就跌跌撞撞朝前面跑去，叶芬捂着脸，失控地大叫着，“我的脸，我的脸……”她的声音很快引来高韵，看到高韵，叶芬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一把抓住他的双臂，“公子，我的脸，你看到我的脸了吗……”绝望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路清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奔腾而出。有时候，她都讨厌自己，她的情绪太敏感了，见不得别人可怜，容易流泪。——跟她来自末世没多大区别，这是她心底一直存有的善意。高韵没说话，叶芬猛地推开他，往后院跑去。路清拔腿就追，却被高韵拉住，“让她冷静一下。”
路清扯回自己的手，“这种情况，不能冷静，会让人想不开。”
她才跑出门口，脚下一软，从台阶滚到了院子里，很快又爬起来，直往后院冲去。初八的月亮，比冬日的寒冰还冷，幽幽的，无情的悬在天上，冷漠地看着底下渺小的人类。路清才赶到后院，就听到“咚”地一声，从水井处传来。叶芬跳井了。“叶芬姐！”
路清失控地朝那边跑去，高韵赶来一把抱住了她。“你放开我，我要救她……”路清挣扎，就要往井里跳。她这个行为在高韵看来，无比的疯狂，他自然是不会让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动的她跳进井里。他想去找东西来救，可一松手路清就要不管不顾往井那边冲，他不敢撒手。只能将打水的桶丢进去，“叶芬，你抓住！”
“叶芬姐！你快抓着绳子，我这就拉你上来……高韵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姑娘带着哭腔，声音在寒风中颤抖。高韵不敢松手，她就张嘴朝他手臂咬下去，狠狠的，用尽了全力。可箍住她的那双手，却越来越紧。渐渐地，井里没有了声音，路清双腿一软，绝望地跪坐在冰凉的地上，靠着井壁，泣不成声。“高韵，你为何要见死不救？你不救就算了，为何拦着不让我救？”
“路清，你清醒一点好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我如何放开你？”
“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姑娘压抑了两个月的黑暗情绪，随着叶芬的跳井，彻底崩塌，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坐在黑夜里放声大哭。似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高韵忽然想到他家里的那个娇妻，她难受了，只会转过身去，低低抽泣，让他心里愧疚。而这个姑娘，说哭就哭，说喊就喊，率真，这大概就是让他痴迷的原因。“她的脸毁了，不光是脸，她的身上也毁了，你救她上来，要她今后如何面对？如果她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就不会选择跳井。”
高韵轻声安慰道。“你知道什么！”
路清朝高韵吼着，她不愿听那样的话，她只想让她活着，“你有那么好的医术，你为什么不救她……”“路清……”高韵蹲下身，长臂一揽，想把姑娘抱进怀里。可路清却大力推开他，崩溃道：“都是因为我，她是因为我才会伤成这样，你要我怎么面对？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你却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几个时辰前，我跟她说好了要给她介绍对象，她也同意了，她想活下去的，是我断送了她的命。高韵，你知道吗，是我害了她！”
路清这会儿才懂得顾西风先前对她的愧疚，他总责怪自己，若当初不去莲城县，路清就不会病，他们就不会来京城，白风也不会死……她忽然明白了顾西风心里的感觉，很痛，很想时光能倒流回去。路清的这种感觉，高韵能理解，但是他不能感同身受。说句无情的话，他看来，这或许是叶芬最好的选择，她的脸毁了，她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高韵坐在路清身边，还是坚持把姑娘搂进怀里，“别哭了，现在没事了，给我点时间，我会慢慢给你调理好身子。”
路清怔了一下，推开他，闷不吭声，转身找东西往井里打捞。高韵怕她掉下去，把她拉到身后，她又坚持上来亲自打捞。两人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才合力把水里的尸体捞上来，水淋淋的，就这么放在夜空下。脸上的纱布被水浸湿，皮肉上的脓血把布都染黄了，看起来很恐怖。路清就这么守在叶芬边上，高韵脱下大髦披在她身上，就这么守在她边上。“清清，你饿不饿？”
高韵沙哑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空显得十分突兀。路清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天光破晓时，她忽然动身，爬起来，也不顾浑身僵冷，拿着铁锹，拖着软绵绵的身子，去了后山，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闷闷挖起坑来。高韵冲上去，一把抢过她的铁锹，“你回去休息。”
路清没有工具，就木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高韵又说，“我来吧，你失血过多，不好好休息会撑不住的，听话。”
他这么说，路清便转过头走了，可他的坑才挖好，就见她小小的身板，背着僵硬了的叶芬，一步步爬上山来。这姑娘，虽然十分瘦小，可身上那股执着的劲，让人害怕生畏，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