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结尾有增加修改剧情)
初阳缓缓高升,橙红霞光落在宫殿琉璃瓦上,锃亮光华。
太子谢治则着太子青龙蟒袍,从焦躁到烦闷,起身来回走动。
而谢策道玄黑绣金龙帝王朝服在身,不徐不缓地抿了口茶。
他实在被儿子晃得头疼,瞪了谢治一眼:“毛毛躁躁的,坐。”
你就算转成罗盘,重重也不会到的快些。
谢治只能老实安分坐下,心下既期待又紧张。
三年来,他和小妹都只书信来往。
也不晓得那个软糯团子般的小妹妹,长成什么模样了。
谢治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大殿内,其余嫔妃和皇子。
这群妃嫔皇子们,面上不显,甚至一副很为重重回来高兴的模样,但心底算计些什么,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了。
恐怕,父皇令他们大清早地来殿迎嫡公主归朝,他们心底是嫉怨大于祝福。
惺惺作态。
一线朝阳从东方斜入清晨的宫殿,大殿内明丽堂皇。
端坐各侧的妃嫔都听到银铃作响,不由向殿外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悠悠停下。
当先的是骠骑将军颜从霍,板着张阎罗王般的杀神脸,不苟言笑地御马停车,然后恭敬地掀开车帘,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
妃嫔们屏住呼吸。
她们有不少是近两年才入宫,这个先后所生的嫡亲公主,只在传闻里听到过。
抓心挠肺了三年,都想一窥这位小殿下的庐山真面目。
也有人冷眼旁观,心想,这妮子在乡野荒谷待了三年,只身一人,无人教导。
不怕挑不出差错。
更有的悠闲想道:被拦在宫外,恐怕这脾气暴躁的帝姬,得惹出乱子来吧?
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
在各人各异心思里,车中少女下了车,逆光向殿里走来。
金灿晨光为霞披的少女,着红衣,戴银饰,腰间琳琅环佩,不施粉黛,姝色无双。
谢重姒漫过探究的目光,走到阶前,俯身伏拜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千秋万岁。臣妹见过皇兄,皇兄安康福顺。”
上辈子她的年少时,骑马射箭、熬鹰驯马、朝堂策论,什么都会,除了礼仪。
后来,她什么都不能碰,除了礼仪。
这世,走过太极长殿,迈过阔柱人潮,她仪容举止堪称完美无瑕。
就连眉目神态,都宛如画刻,精致到毫寸。
当下就有妃嫔心中一个咯噔,暗叫不好——
和她们料想的不太一样!
谢策道久坐朝堂,心中激动,面上却不显,只道:“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愿朕的尔玉公主,今后能平平安安,一世安乐。”
谢治则没他爹的城府,恨不得能把小妹抱起来掂几下,又怕谢策道嫌他不稳重,清了清嗓子:“重重,欢迎回家。”
“回家”这简单二字,让谢重姒心头一暖。
就像漂泊太久,重遇人间烟火,瞬间拂落身上经年累月的霜雪,卸下满心盔甲。
她笑起来:“是啊,回家了。”
谢策道和谢治在这等谢重姒,本就是给她撑面子。
两人还要上朝议政,同谢重姒聊了几年近况,就匆匆离去。
离去前,谢策道让戚贵妃陪着谢重姒,妥帖替她处理住处侍女等事宜——
本该由皇后来安排的事宜。
谢重姒没有什么感伤,倒是戚贵妃怕她想起母亲,细声慢语地问道:“陛下说过几年,等殿下成婚,再给你赐府邸。现今,殿下仍住未央宫,旧物什么的,都原封不动,每半月都有宫人打理打扫。而且听说你要回来,上个月我也命人将未央宫的主宫和偏殿,各处修葺整缮了一番。我带你过去吧。”
说着,戚贵妃牵起她的手,露出和善轻柔的笑。
谢重姒有些出神,任凭她牵着。
越过戚贵妃那张素淡婉约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人。
她的亲弟弟,戚文澜。
戚家出武将,戚老将军就是征战半生的猛将。
而戚贵妃早年也是爱好舞刀弄枪,直到对父皇一见倾心,改了大大咧咧的性子入了宫。
这些年宫闱生活,明枪暗箭不少,戚贵妃更是十多年都未能有子嗣,可她也无怨无悔。
更是在父皇死后殉葬。
是个再重情重义不过的女子。
戚家老将军夫妇又是晚来得子,寿终正寝时,戚文澜十八九岁。
一年后,她和宣珏成婚,五年后,宣珏随兵谋反。
所以,戚文澜镇守边关在外,宣珏称帝时,戚家已无亲脉。
戚文澜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敢和宣珏叫板。
……甚至于宣珏登基后,迎娶皇后的那日,送来的“贺礼”,是俩个血腥腥的人头。
前世记忆一晃而过,谢重姒回过神来,就听见戚贵妃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想什么呢?到啦,进来吧。”
说着,领她跨过未央宫大门,边走边道:“院里我也吩咐下去,栽了点花草。有栀子、牡丹、丹桂,池塘里还有夏荷。银杏和细柳各自在回廊前排了几株,池子里的锦鲤也是新放入的。你先看看合不合心意,要是不喜,再差人换了就是。”
戚贵妃本就是活泼好动的人,年轻时没少古灵精怪,从她对花木布局来看,就颇见趣味。
谢重姒见到故人,只是笑,只想听他们说话,等戚贵妃带着询问的目光投来,才点头道:“甚好。久未回来,倍感亲切。贵妃费心了。”
戚贵妃捂着嘴笑,似是不好意思:“哎,这几年不见就生疏了。忘记啦,你小时候都叫我‘戚姨’的。之前还追着文澜喊叔叔,他死活不同意呢。”
谢重姒:“……”
戚贵妃这号人,在她久远的十几年前的记忆里了。
她费劲巴拉回忆起往事,发现的确,儿幼时,母后同戚贵妃关系不错,似是结过金兰。
叫戚姨是可能的。
不过叫戚文澜叔叔是什么鬼?!
她从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事儿吧?!
戚文澜那家伙只比她大两岁不到啊!
见谢重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戚贵妃还以为她不习惯这般亲昵,忙道:“要是不习惯,按照你喜欢的称呼来就行。”
“戚姨。”谢重姒抱着她的手臂,娇憨地喊了声,然后有些犹豫,“没有。只是……我在想我什么时候唤过文澜叔叔……应当没有吧?”
“哈哈哈,有的,不过那是很早了。”戚贵妃安下心来,不是讨厌她就好。这个孩子,外人看着一世荣华富贵的,其实命途波折。
身中寒毒,就是在阎王爷手底下讨回一条命……
一千日月,身为皇家子嗣,却只能独自屈居鬼谷,竟也被她活生生熬了过来。
又这般乖巧,让人如何不怜惜呢?
谢重姒若是知道戚贵妃以“乖巧”称她,可能会笑出声来。
这俩辈子,她肆意狂狷,顾及皇家颜面,尚会注意言行举止。但同乖巧沾不上半个铜钱的关系。
谢重姒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戚贵妃又道:“啊对,之前和鬼谷书信来往、物资运送,文澜应该也有去吧?他知道你回来了么?”
谢重姒仔细回忆了番:“不知。”
戚贵妃便笑眯眯的:“那我和他说声吧。你刚回来,宫里京中,都有些变样儿。故人生疏了,新人你又不认识,难免会不习惯。他熟,到处不务正业,正好让他这个小叔叔带带你。”
谢重姒:“。”
……都说了不是叔叔了。
看到满脸好意的戚贵妃,谢重姒实在不好拒绝,只含糊地答了声:“嗯。”
心下却有些犯怵。
戚文澜和宣珏年少时关系着实不错。
这时宣家还未倒台,宣珏和戚文澜是京中双壁,一文一武,才貌无双。
见戚文澜的话,很有可能会碰到宣珏。
谢重姒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去对待他。
毕竟……这辈子什么都没发生。
宣珏这颗明珠未落尘,未染血,翩翩君子,是她最喜欢的温润如玉的模样。
可……
也的确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戚贵妃带谢重姒巡视完未央宫,又将精挑细选的宫人们叫来,指着为首的个鹅蛋脸的清秀宫娥道:“这是叶竹。三年前就是未央宫的人,和其余几个嬷嬷一道儿照顾过你,现在由她来做掌事宫女,殿下觉得如何?”
“很好。”又见到故人,谢重姒目光柔和下来,向落落大方的叶竹道,“许久不见。”
叶竹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心下诧异谢重姒的记性:
都说小孩子忘性大。她照顾过七八岁的殿下,但之后一直在未央宫外殿办事,殿下这也记得么?
戚贵妃显然很喜欢谢重姒,或许是爱屋及乌,絮絮叨叨叮嘱了不少,又将宫闱如今的情况,简单和她说了说:“现今,贵妃只有我一人,但妃子有三人。黄妃,就是你三哥母妃;还有姜妃,育有二皇子;兰妃,诞下四皇子,两年前也生下一个小公主,可惜夭折而亡。其余宫妃未有后代,位份也不高,想来与你打交道也不会太多,我就不提了。只有近来有位莲嫔,你可能要注意一二。”
提到莲嫔,谢重姒来精神了。
上辈子她少年时,可没少和这位小白莲花斗智斗勇。
她向来不屑于阴私手段对人……
除非对方不做人。
谢重姒洗耳倾听,像是来了兴趣:“哦?这位是新入宫的嫔妃不成?以前似是未听过。”
戚贵妃颔首:“不错。漓江秦氏送来的贵女,两年前刚入宫的,最近在宫里风头正盛。别说是其余三妃,就是我,也不敢同她正对上……”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殿外通传:“莲嫔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