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实在不该啊,这些在战场上拼死为自己赢回一条命的汉子们,实在不该以悲剧收场啊。
死后,连一个容后人铭记的,像样点的名字都不曾留下,实在不该啊!
而这其中的原因,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朝廷的抚恤不够,又或者说对于伤兵的抚恤几乎为零。
“唉一—"
朱载壡眉头紧皱,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明到了中后期之后,朝中能为兵士着想的人不多了,就连活人的军饷,九边重镇也有克扣的现象出现,更不要说是那些个伤兵和战死的人了。
战死的人,因为朱载壡一直关注着,也特意拨下专项钱银给朱纨,而朱纨也在对待兵士这一面没得说,所以英烈们抚恤善后问题不大。
但是伤兵,这些伤兵的善后问题,自己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想到啊。
想到这,朱载壡的脸色不由得更阴沉了几分,他在苦闷,在气恼于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到,这样就不会有伤兵选择自尽。
“唉,是孤的错啊——"
朱载壡再次一阵叹息,而后扭头看向已经写好谕旨的侍女,稍一沉吟,先是接过那份谕旨,而后又开口道,“帮孤再拟一份谕旨吧。”
“诺一—"
“有这么几条,你都一一记下。”
朱载轻敲桌面,稍显沉闷的气氛被打破,“第一条,征剿、对阵伤损残废者,若有未经给赏,该部照例,提报南京兵部录册,并令南京户部拨银速行赏恤。
那贴身侍女听到这条内容之后,脸上也有着掩饰不了的诧异,她是聪明人,也知道这几天沸沸扬扬的走马溪海战一事,而这一条,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针对这一次走马溪海战的。
朱载舒的声音还在继续,"多年效力、被伤不能披甲、及年老有疾退役者、南京兵部也需酌给恩赏。”
"另,披甲随征,远出从征,效力行间,久不着家,深为可悯,出征期间,每人每月再添菜银五钱,发往其家,并其家口坐粮照例给发,务令得沾实惠。"
“南京兵部要抽调干员,组建新的衙门,专司专责这伤兵退役抚恤一事!”
一条条内容如同蹦豆子一般,从朱载壡的嘴中冒出,但是那位贴身侍女确实能够紧跟节奏,丝毫不慌,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朱载壡省心不少。
朱载收回目光,接着开口,“写完之后,除了下移到各部院,抄送邸报邪报外,把这原文一并交付给南京兵部,孤这边就不留堂稿了,让他们贴在大堂门口,按着内容雕个石碑给孤立起来!让南京兵部的人每天上值都能看到这几条。
“对了,通知王尚宫一声,让她跟南京礼部也知会一声,推迟宴会,等着那些伤兵一并前来之后,再开始,他们也是英雄,孤要等着这些英雄一块来。”
“诺一——"
“另外一一"
朱载舒又道,“再帮孤拟第三份,这一份下发到南京户部,南京工部,以及各省府州縣卫所。"
"诺!"侍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份的内容,容孤想想。"
朱载壡的脑中思绪翻转,之前管懋光的信透露出了好几层意思,这些家庭之所以贫困,很大程度上受了两个因素的影响,一是旱灾,二是地方上的杂税。
杂税,朱载壡知道的是一清二楚,这是个大麻烦,也是个火药桶,自己如果现在去捅了,那么整个背后的利益体怕是会千方百计干扰自己。
所以对于这块,朱载打算先放放,至少等到张居正和高拱在考成法当中取得了一定成效,也获得了一定威望之后,再让他们两个人去拱拱火,去搞一条鞭法。
现在嘛,还不行,不能急。
但是旱灾这一点,就很让朱载壡郁闷了。
这江南一地怎么会有旱灾??
管懋光信上隐晦提到浙江遭了旱灾,年前又是蝗灾。
这.呵呵,这管懋光还真敢说啊,他这是在试探孤会作何反应吗?
“这内容就这么写…”
朱载壡的声音在短暂沉默之后,再次响起,“宣示孤谕,江南一地,素称沃壤,为東南财赋之地。连年竞水旱为灾,令民生重困。孤思虑再三,又多番实勘,其皆因失修水利,致誤农工耳!"
"责令,南直隶,福建,浙江,江苏等省府县州卫所,要疏通水道,修筑隄防,以时蓄泄,俟水旱无虞,民安乐利。"
"此项将列为今年考成法必究一项,往后成常例,不可懈怠,各御史督抚当责成地方官,悉心料理,若没有完成,以渎职罪论处,孤亲自审理,属实者直接削官归籍,永不录用!!”
"关于水利修建此事,若有侵占农田者,水利兴办不利者,损民利已者,民亦可究官,凡民上诉者,沿途不可阻拦,阻拦者若为官,无论在理与否,一律官降一级,罚俸一年。阻拦者若为吏,无论在理与否,一律戴枷三年,情节严重者,如致民死者,则交付南京锦衣卫处置。"
"对了,传孤旨意,要国子监和经厂加快印刷,这份谕旨,不单单要印发成邪报和邸报,还必须要尽快贴满整个南直隶,整个浙江福建江苏府县乡里的申明亭。
“好的,殿下。“那侍女照例是一副温婉的模样,但是其内心早已因为那份谕旨而惊得翻滚不止了。
她虽说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受父辈牵连,入了丹铅奴籍,自然是好好体会了一把底层百姓的生活。
如今这太子殿下居然如此为百姓着想,这让她的内心如何不起波澜,念及于此,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更加轻柔了几分。
同时她又突然想起太子好像已经一夜未睡了,如此操劳,又让她的内心不免得有几分心疼。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虽说是贴身的,但是连一个名份都没有,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一些琐事上多帮帮太子吧。
想到这,她的下笔速度又快了几分。
朱载壡自然是不清楚自己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女在短短时间内,居然想了这么多,他只是连打了几个哈欠,压下席卷而来的困意,继续开口道,"写好了吗?若是写好了,那就下一份吧。”
“稍等,殿下,奴婢马上就好了。”
“噢,不急,慢慢来。”
朱载壡倒也不在意这么一会时间,于是便自顾自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浓茶。
随后便抬起茶盅到嘴边,对着浓茶轻吹着热气,氮氲的水汽弥漫在朱载壡的眼前,那热乎的感觉让他一阵放松。
"好了,殿下。就在朱载迷迷糊糊想要睡着的时候,一道轻柔的呼唤将其惊醒"呢好了?"
“是的,殿下。”
那侍女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写好的谕旨递出,朱载放下茶蛊,接过这份谕旨,飞快地扫了几眼,确定基本没问题,便将其放在一边,他待会还要再细看一遍,不过现在要说下一份了。
这接下来的一份谕旨是关于第一点,虽说对这第一点,不能大动干戈,但是表表立场,看看能不能蹦出几条小鱼来,朱载还是想去做做的。
"来吧,这份下发给南京各部院,以及南直隶各府县州卫所,孤说大概,你给孤拟好。”
“诺一—"
"田土不可荒芜。须令民间尽力开垦。更不许地方豪强官绅再行占隐一事,以致穷民失业,违者重罚,有司当切实执行,不切实落底者,以溺职论。
“另外,告知高拱,这事让他需重抓。”
“诺——"
“嗯…”
朱载壡点了点头,稍一沉吟后,继续说道,“近來府州县卫征收钱粮,天平法马往往过重,另,征收夏麦秋粮之际,又多加火耗,民深受困苦。”
"著该督抚司道等官,严督有司,务必遵循旧例,校正法马。绝不可私自增加,或横加需索。违者,各级官员皆可指名参奏。”
"若有偏累穷民,滥免差徭,此等情弊,重加惩处,另有不自觉察者,一并治罪。
"好了,就这些吧,写好之外,再帮孤写着最后一份,就行了。”
朱载壡一边说着一边连打着几个哈欠,止也止不住,嗓音中更是透着股疲倦。
好在门外帘子掀动,又一位贴身侍女手中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过来。
朱载也不顾这参汤滚热,直接双手捧起,毫无形象地直接一股脑灌入口中,等到胃里热乎乎的感觉上来之后,这困意才又消了几分。
两位贴身侍女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几丝担忧和心疼,但是却默默地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