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正觉禅师和廖胜概二人,在开掘完钦陵之后,并且轻描淡写地将二十多条人命直接埋进墓道中的时候,另一边,南京城太平门外,神枢营营地最中间的马车上,烛火刚刚被朱载壡吹灭。
朱载壡此刻自然是不知道那正觉禅师和廖胜概做了什么,他只是连声打着哈欠,连续几碗浓茶灌下去,都压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此时的他一夜无眠,已经通宵熬了一整夜,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热意袭来,从脊梁骨处蔓延至后脑勺,又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身上爬着,令其更加烦躁。
他挪了挪身子,用手搭在脖子后边上,轻揉了起来,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一把黄花梨嵌大理石圈椅,也已经坐的硌得屁股生疼。
朱载壡扭了扭脖子,看了眼桌子边上那堆成几堆小山一般的折子,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就着烛火,已经看了一夜的折子了,眼睛都感觉冒金星了,还没有看完。
昨天递交上来的折子,远远超过朱载的想象,平日里不过百来件,花上几个时辰也就仔细看完了。
但是昨日递上来的,却是多出了数倍不止,上至部堂高官,地方督抚,下到地方知府,南京六科给事中,但凡消息灵通的,品级够得上的官员,几乎都发了。
就连浙江,南直隶的折子,朱载估摸着也是提前写好贺表的,不然也不可能都在昨天统一送到了。
这些折子没有任何新意,大部分都是为了庆贺走马溪海战胜利的贺表,朱载每一道折子都会看过去,无他,自己现在是监国,必须要塑造出一副勤政持国的样子,要用这点来养人望。
而且朱载也想要通过这些折子来试着摸一摸底下那些官员们的底。
但是这一决定,让朱载壡后悔连连。
看了一夜的折子,内容相近这一点,他还能忍受,但是动不动就是上万言的内容,让朱载壡有种回到后世帮着导师初筛学妹学弟论文的错觉。
都是一样的令人煎熬!
朱载壡站起身,也不需要怎么弯腰,顺手便抽出几本折子。八壹中文網
他放在手中,打量了一眼,这折子一共五本,但是..已经赶得上板砖的厚度了虽说这折子长宽也不大,一页也写不了几百字,但是这厚度叠上去,上万字的内容还是轻轻松松的。
你如果说这上万字都是很重要的,都是实质性的在讲问题,抛建议,那没问题,自己一定会看的。
但是这些上万字的内容,起码有六七成都是废话,套话。
另外,如果这些套话,废话都被集中在一块了,把正事放在最前面,或者最后面,那朱载壡也不会在意的,直接忽视一下就好了。
但是!!关键是,这帮子官员,有一个算一个,这套话废话,跟要讲的正事掺和在一块。
一件正事不给你一口气说完,非要给你拆掉,拆成好几个部分,零零碎碎地揉在废话当中。
这就很让朱载壡头疼了,这就跟个鸡肋一样,自己必须还要咽下去!!
平日里,朱载壡主要是看南京六部,那就是中枢那些个奏疏,这个问题有吗??也有,但是还是可以忍受。
毕竟行文格式必须要讲究的,这点自己经历过后世大大小小毫无意义的会议谈话中,已经深有体会了。
但是这一次他第一次感知到来自地方,来自各级地方的上行牒文,这些牒文当中的废话问题,一下子被无限放大了!!!
他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皇,甚至大部分的皇帝都不喜欢看奏疏的原因了。
那就是太长了,不是一般的长,朱载隐约记得那个李化龙之后会写一份奏疏,凡六万余言,一举打破整个大明奏疏界的天花板。
不,还不止长,那些地方上的行文公书还纷杂!!
正德年间,户刑两部官印残破,需重铸,这重铸官印本来就是礼部的事,应该很快的。
但是结果走流程,先是上了一共二十三道揭文,又是等了差不多两个月,才办好这事。
当然了,太祖皇帝算得上是最勤政的,也是最喜欢看奏疏的。
若是朱载没有记错,后世的自己曾在一本《春明梦余录》中看到过,朱元璋八天内看了三千二百九十一本折子,平均一天差不多要审批四百本折子。
那个时候,折子的内容就有了些许繁长这一不良苗头,好在是朱元璋直接踩了刹车,把这股不良之风。
起因就是茹太素案,太祖时期,有个刑部主事名叫茹太素,这老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写了差不多两万字,结果一万六千五百字读完了,还没有讲到正事,也就是说正事就写了五百个字,气得朱元璋差点把他脑瓜子砍掉。
本来朱元璋已经止住了这股不良之风。
但是等到了正德年间,这股文移纷冗之风再次兴起。
绝不能再让这股风气再盛行下去了。
这股风气若是持续下去,不单单严重影响行政效率,而且还容易架空整个中枢的地方统治力,那些地方上的胥吏,往往会利用文书这个空洞架空官员的权力。
因为文书太长了,官员是不会去仔细看的,往往就要以胥吏为依靠,让他们提出初步意见,这其实就跟中枢的票拟是一样的。
这些都是为了这纷冗的公文问题所做出的补救办法,写太多了,就多找几个人看嘛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想到打补丁??为什么不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把公文写短了,那么亲自批阅不就成为了可能吗??
“来人一一”
朱载壡一声轻呼,便有一位贴身侍女袅袅而来,之前朱载壡将所有人都屏退了,因为看奏疏需要静心,他可不希望有人干扰自己。
贴身侍女,自然是王翠翘之前推荐的那几个,如今也已经全部来到朱载壡身边,帮着一块处理杂事了。
每个贴身侍女都有着极为精致的面容,以及婀娜的身段,自然这一位也不例外。
“殿下一—那位贴身侍女行了个万福礼,声音清脆地宛如百灵一般。
“嗯——"
朱载壡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便吩咐道,“来,帮孤写一份谕旨,以监国皇太子的名义下移到东南各省。”
“诺一—"
那位贴身侍女当即再次一个施施然行礼,转身来到一张小桌子后,研磨起墨来。
朱载舒等了一会,等到那名侍女做好了准备之后,这才开口道,“这中间的内容..“就这么写.近来各院部衙门,州县地方,文移冗长,不堪卒读。”
朱载舒凝眉沉思片刻之后,继续开口,"往往一事而重言,一本而数纸,不事删削,竟日而不能周读一过,属实荒诞!!”
“从移文抵日起,官民有言者,许陈实事,不许繁文!!!”
“若过式者则以渎职问之,非特例凡文书过五千言,一律官降一级!凡文书者超过万言,直接官降两级,著为定式。”
说到这,朱载舒的眉头微皱,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遗忘的,片刻之后,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好了,就这样吧,写好了给孤看一眼,便下发出去吧,让各部都抄发出去"诺!!"
朱载壡等待侍女写好文书的时候,脑中也在思索着要不要去眯一会,因为中午自己还要去趟南京国子监,他若是不抓紧时间去休息一下,怕是撑不住啊。
可是就在他想要待会去睡一觉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封信忘记看了。
这封信是朱纨交给自己的,好像还是管懋光写的。
想到这,自己轻摇了下头,差点连这事都忘记了,罢了,罢了,一封信而已,先看完再说吧!
管懋光的信压在一堆折子里,朱载壡翻了好一阵才找到,这入手摸起来很薄,等到拆开信套之后。
朱载壡坐在椅子上,借助已经明亮的天光,静静地看起这封信来。
但是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原本单手握着的纸张,现在已经变成了双手。
朱载壡的双手紧紧攥着这一张纸,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等到信读完之后,“砰一—"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马车内显得如此刺耳。
朱载舒已经站起身,将这封信重重拍在桌子上,他沉着脸随意一摆手,再次屏退了听到动静冲进来的神枢营士卒,以及技勇太监。
而后便站在桌前久久不语。
而这一切的缘故都是管懋光的这封信。
信中内容就一个点,说有大量的伤兵都在归途中选择了自尽,而原因基本都是一样的,都是家里贫穷,无力再承担一个失去劳动能力的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