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一场风波后,秦安得知,段九鹰没死成,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段九鹰什么体格,力气大得能拧死一头牛,多刺几刀也估计死不了。
秦安把三娘葬在小六旁边,沉默地看着两堆黄土,就在这时,阿德走过来,跟他并肩站在一块。
“三娘房中,床头第二个抽屉,她有东西要给你。”阿德揣着裤兜,漫不经心开口。
秦安置若罔闻,负手站在后院,长叹一声,冷声道:“到了瓦剌,你要是再那么冲,我就……”
“就如何?把我赶出清平司?”阿德不以为意地笑笑,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清平司这个奇怪东西,在刘瑾倒台后必定夭折,早晚都是走。”
“我……我就,”秦安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他确实不能拿阿德怎么样,但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可以的,于是,他恶狠狠道,“……我就让言官喷死你……”
阿德:“……”
店里冷清萧瑟,早已人去楼空,周围寂静无比,冷风从窗户里毫不留情地灌进屋内,轻薄破旧的白纱随之起伏飘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堂显得更加诡异。
秦安来到三娘的房间,找到床头的抽屉,拉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包袱,他把包袱拿出,放在桌案上小心拆开。
“嗯?一个玉佩?”马修闻声前来,好奇地凑到秦安面前,打量着包袱里的东西。
玉佩是白玉,呈半圆状,色泽清润,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展翅欲飞,傲气凌人。秦安打量片刻,疑惑道:“对佩?显然还有一半。”
“这玉佩成色极佳,由上品玉料雕刻而成。”阿德耐不住寂寞,也跑上来凑热闹,“包袱里还有东西。”
他把里面的信件取出,毫不客气地展开,一目十行看完,神色变得很奇怪:“落款是一个叫楚狂的人,是我知道的那个楚狂人么?”
马修听罢,神情也变得很古怪:“那个楚狂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安听的一头雾水,莫名其妙道:“……什么狂人牛人?你们在说什么?”
马修一拍大腿,幡然醒悟,当时楚狂人招摇过市的时候,秦大人还在诏狱吃牢饭。他拿着信件,指着落款,绘声绘色道:“这个楚狂人八成是个江湖骗子,行事张狂,持才自傲,目无王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整日不务正业上街流窜,经常到官员府中宣扬能助他入阁,还天下一个清河海晏,当然每次都被赶出府邸。他依旧不死心,始终认为自己是世间难得的奇才,生来就是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当地知府受不了,派官兵捉拿他,孰料此人武功奇高,加上时常说出一些拗口难懂又极其高深的话,一时间名声大震。”
“听说他还给自己建了一个墓,里面藏有稀世珍宝无数,许多人趋之若鹜,却无人活着回来。”阿德接道:“楚狂的名声大震,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才学,更多人把他看做笑柄,他的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都成了百姓饭桌上的笑谈,狂妄得有些玄乎。”
“突然有一天,楚狂人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改头换面去别处诈骗了,也有人说,他在自己建的墓中死去,还有人说,他羽化归去……”
“打住,越来越离谱了。很显然,楚狂人没有死。”秦安抬手制止,指着信上押的日期,淡淡道:“上月初九,刚刚写信给三娘。”
他仔细浏览为数不多的信件,发现一件怪事,这些信中,不见有二人沟通的字句,通篇都是楚狂人在说单口相声。“有没有可能,三娘压根没给楚狂人回过信。但他们显然交情不浅,楚狂也知道她在这里。”
马修这会儿学聪明了,当即脱口而出:“他们之间有矛盾!”
阿德点头,猜测道:“三娘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但她依旧选择暴露楚狂人,是不是想透露什么信息?”
秦安若有所思地瞧着那玉佩,缓缓道:“玉佩的另一半,可能在楚狂身上。而他跟三娘很可能是夫妻,毕竟三娘连孩子都有了。当年楚狂的突然消失,会不会也跟三娘有关?”
错综复杂的信息涌入脑中,如丝线般凌乱,不知从何下手。秦安皱眉,感觉思考的方向越来越偏了,他回到起点,反复揣摩三娘的意图。
楚狂人按照常理,与清平司八竿子打不着边,而且是三娘的私事,本就不关秦安什么事。但三娘与楚狂决裂,带着孩子来到三山庭谋生,楚狂也随之在中原销声匿迹,会不会是……三娘无意中撞破了楚狂的某些意图,劝说无果后,一气之下独自离开。
秦安呼吸一滞,拿着信的手骤然攥紧,他冥冥之中感觉,楚狂此人,疑点颇多,虽然三娘没明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准没好事,搞不好还能与之前一系列疑案联系起来。
他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得知什么天大的秘密,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一意外收获。
“明日启程去瓦剌吧。”秦安把信件和玉佩收进包袱里,帮三娘打理客栈。等他们走后,也没有人会光顾这家客栈,秦安把每间房锁好,窗户关紧,简单收拾一番,就当是为惨死的母子俩做的最后的事吧。
翌日清晨,瓦剌使者派来一个侍从。侍从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香喷喷的烧饼。他把烧饼放在桌上,拿出三瓶瓦剌产的奶茶,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对秦安他们说:“三位大人慢用,请允许我为你们做易容,方便出城。”
秦安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忘记这茬,又要糊一堆奇怪的膏脂在脸上。
脸色难看的不是只有秦安一个人,阿德吃着烧饼,味如嚼蜡,完全没有能吃肉的好心情。
出发之前,秦安去了当地的驿馆,带回来一只灰色鸽子,鸽子的腿上绑着信件,秦安把它取下,迅速看完,把信烧掉,对众人说:“我们得快点儿了,工部昨日来修缮清平司,幸亏来的人不是刘党。”
阿德当即大骂一声:“工部这帮蠢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修房子。”
秦安:“……就怕刘瑾有事没事派人到清平司盯着。”
阿德:“……刘老贪没那么无聊吧。”
秦安耸肩,一摆手:“谁知道呢。”
好一番折腾,三人上路,马车上,秦安一直在研究那几封书信,反反复复看,仿佛能看出花儿来,阿德一路沉默不语,完全没有回家的喜悦,反而更加心不在焉。
马修精神还算好,毕竟出了事有秦大人顶着。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调查使者的死因,正如万千蝶说的,养蛊人不好抓,也不知秦安有何打算,他看着低眉沉思的秦安,问:“秦大人,使者不是中了蛊虫死的吗?我们要怎么查?”
秦安难得犹豫了一回,他抬头望着车顶,怔怔地说:“不知道,到地方再说吧。”
实际上,在这次外交风波之前,大明和瓦剌之间除了刀光剑影,没有其它共同语言,大明把瓦剌视为强盗,瓦剌看大明是恶霸。经过这件事,双方发现,对方还是可以沟通的。秦安明面上打着帮瓦剌查案的幌子,实际上另有所图。
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阿德:“哦对,万千蝶叫我们带向阳花回去,你可知那是何物?”
阿德摇头:“没听过。”
马修忍不住揶揄道:“你还是不是瓦剌人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是哪句话触了阿德的逆鳞,火气上涨,张口骂道:“老子几十年没回过瓦剌了,你问我这些顶个屁用!”
秦安及时出来和稀泥:“蛊虫的原虫来自瓦剌,那么瓦剌兴许能找到克制蛊虫的东西。”
世间万物有阴有阳,相克相生,既然有奈何虫这种阴间东西,那么解药一定在奈何虫聚集地的附近。
三山庭距离瓦剌不算远,前方使者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使者下车,等候清平司众人。
“前方便是四部聚集地,里面禁止策马,各位步行进入。”使者面色淡淡,倏地话锋一转,抬手指着阿德,大声道,“这个人,早已被四部逐出瓦剌,从此不再是草原的子民!他不配踏入瓦剌半步!”
此言一出,马修顿时觉得自己知道了他本不该知道的东西,尴尬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阿德并无太大意外,压根没看使者一眼,依旧揣着裤兜,我行我素。
“他今日是以大明官员的身份前来,与我们一样,都是清平司的人,于情于理,不应当拒之门外,使者此言,是不欢迎我等进入贵部了?”秦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道。心里暗骂阿德又出幺蛾子。
使者一听,连忙道:“自然不是。这个人实在罪大恶极!天理不容!实在不明白他竟然还有脸回来。”
秦安:“贵部之前种种恩怨,且过不论。阿德是我清平司的人,使者不欢迎他,自然也是拒绝清平司。眼下主要是查案,想来使者也不愿意把时间耽搁在这里。”
使者恶狠狠地瞪了阿德一眼,冷哼一声:“你要是再做出什么事,族长饶不了你!”说罢,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去。
秦安凉凉地扫了阿德一眼:
能引起全族公愤,也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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