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边，两个人影相对而立，其中一人神色恍惚，身形佝偻，满目悲凉地望着明月。
“伯虎兄，走罢，莫要再回头了。”秦安温声道。
唐寅轻轻点点头，疲惫地叹息一声：“谢谢，来日……若有来日……”
他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在离开前，他忽而想起一件事，斟酌片刻，沉声道：“宁王府中那位楚先生，你要多加留意。”他把那日从楚狂口中听来的话转述给秦安，忧虑道，“他进宁王府，并不是为了辅佐宁王，听他的意思，似是在利用宁王？”
秦安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天色，漫不经心道：“不管他的目的如何，一旦他成功，所有东西都会天翻地覆。”
唐寅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安，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目送着唐寅融进夜色中，确认他已经离开后，秦安回到宁王府。
他的院子里楚狂的院子不远，中间隔了几转回廊和一个小花园。左右无事，秦安打算去一趟上次没来得及进去查看的院子，去那院子虽然撞见楚狂的几率极大，但他总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这一回，秦安不用搞潜伏，他带了一把匕首，光明正大拐进那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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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依旧黑漆漆一片，秦安没有擦亮火折子，在这种危险未知环境下，任何动静都可能暴露自己，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夜色静谧，此处仿佛连一丝微风都透不进，安静的有些过头了。
院内布置跟其它院子大相径庭，秦安放轻脚步，身形隐匿在主屋的廊柱后，正想前去推开屋门，却不防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秦安心里一惊，楚狂？这么快就来了？
他一个闪身躲到屋侧，静静听着院外动静。
来人脚步有些虚浮，走路时会发出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不是楚狂的脚步声。
这时，门外巡逻的侍卫恭敬道：“王爷。”
那人淡淡地应声，便继续朝院子走来。
宁王？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他有什么藏在此处，让楚狂都万分戒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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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微微挑眉，稍稍探身，火光照着一张秦安没见过的人脸，但他冥冥之中感觉，此人才是真正的宁王，那日与他在半山亭会面的那人，只是宁王的替身。
不知宁王出于何种原因，不愿以真面目见他。但眼下，这些问题都不重要，秦安看着宁王满脸陶醉拾级而上，停在主屋门前，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轻车熟路开了锁。
秦安满腹疑惑，差点以为自己来错地方，现在房屋的门虚掩着，从秦安的角度，可以看见宁王进了左边卧室。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决定等宁王出来再偷偷进去看个究竟。
许久之后，屋内一片寂静，竟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宁王久久未出，秦安暗道不妙，疾步上前把门推开，入眼便是从卧室发出的暗红色微光。
秦安神色在看见红光的一刹那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光……
大脑还在思索，身子却已经上前，看清那发光物体，秦安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目光慌忙看向别处，惊疑不定地喘着气。
原本应是卧室的房间并没有家具，取而代之的是正中间一个通体光滑的乳白色立柱，上方呈半球体，成千上万的红色丝线缠绕在上面——万象聚！
上次见它还是在楚狂的地宫中，这东西能蛊惑人的心智，使人看见内心渴求的东西，从而使人沉沦。若不是文旋灵及时拉住他，秦安估计早已被红线绞杀。
如今竟在宁王府内见到万象聚，秦安心中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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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诡异的是，红线一端连着万象聚，一端却连着站在它面前的宁王！
他没有被红线绞杀，为什么？难道楚狂默许万象聚接纳宁王？楚狂这么做是为了更好操控宁王吗？
秦安不寒而栗，万象聚散发的红光开始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隐约有些头晕目眩之兆，他不宜久留，万象聚对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踉跄着走出屋子，当重新看到天上那轮明月时，不禁松一口气，心里竟有种久违的安定。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一道阴沉的声音如惊雷般从他耳边炸起，秦安猛然转头，看见楚狂不知何时立在院门口，似笑非笑看着他。
秦安心里颇为不解，为什么他每次试图调查楚狂的时候总会撞见那人？
“哈哈，挺急的，急着解手。”秦安干巴巴道，皮笑肉不笑，右手已经搭上腰间匕首，随时提防楚狂出手。
楚狂挡在院门口，秦安不认为自己能活着从他面前走出去。于是，他有意往院墙的方向移动，踩着地面的石头假山借力，是能跳出去的。
“你来宁王府根本不是要辅佐宁王，你究竟想做什么？”秦安试图搭话转移楚狂的注意力，面对楚狂，他不敢又一丝一毫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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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听罢，轻笑一声：“你也不是真心想辅佐宁王，对吗？”
“……”
楚狂的目光落在秦安身上，仔细打量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漫不经心道：“秦安，我们是一样的。”
秦安一听，差点绷不住破口大骂，老子一个不搞邪术的守法好百姓，您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有半点相似之处？
楚狂朝屋内的宁王投去悲悯的一瞥，淡声道：“人的欲望是祸乱的根源，既然有人不能好好管住它，那就由我代管了。没有欲望的人，是很听话的，自然也不会弄出什么战乱灾祸。”
“……你什么意思？”秦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只能先顺着楚狂的话说。
“秦安，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平定将来宁王的叛乱吗？就算你能镇住这一次，你能保证这片土地上永世没有战火？”楚狂冷笑，“你不能，世上的人千千万，想法一天变一个，你们做的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那些欲望一天不消散，世间便一天不得安宁。”
秦安听完冷汗直冒，他感觉楚狂的野心已经不是逆谋那么简单了，他所图的，是一个没有人欲的世界，但……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
虽然圣人朱熹提倡存天理，灭人欲，但真正的做到的只有极少数人，像秦安这种人是绝无可能听信这老头子的话，抹杀自己的欲望。在他看来，欲望是人的一部分，有欲望的人才算是完整的。
“你想怎么做？”秦安硬着头皮多问一句，他直觉楚狂的强大并非无凭无据。楚狂说，他替人暂时保管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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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顿时灵光一闪，他脑中浮现出一个东西，也跟欲望有关，只是它的作用的吸纳欲望——万象聚。
楚狂的力量，会不会来源于万象聚？或者说，楚狂究竟是为什么而生？
“我活了不知多少年，又死了不知多少年，终于窥见这天道的一角。我的死，是这世道造成的，我本可以略施小计翻了这烂天烂地。但我是个很大度的人，不会这么干。”楚狂回避了秦安的问题，负手缓缓踱步。
秦安忍了又忍，问出他最好奇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本以为楚狂会不屑于回答，或是出言反讽。孰料，楚狂只是将目光微微下瞥看向地面，竟是在认真地思索，片刻后，他望向秦安，淡声道：“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另秦安感到意外，什么叫不知道？
楚狂想了想，补充道：“我已经死了。”
在秦安的记忆里，楚狂并没有肉体上的死去，他还活着，但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如此妖邪。楚狂说他已经死了，兴许是死人树下悟道成魔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已经死去，他类似于一具傀儡，依靠着自己的执念游离于世间。
他不明白楚狂是如何做到的，在见到楚狂之前，秦安不信神佛，所以楚狂的出现让他无从下手。
楚狂悟的何种道才能变成今天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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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狂逼近之前，秦安先一步踩上假山翻出外墙，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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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城郊外，剿匪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官兵们不知道王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命令执行，竟然有奇效，原本凶悍无比的土匪被打得四处逃窜。
王守仁的命令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经过实践证明总是对的。曾经在剿匪中屡次落于下风的官兵，此时却如一把利剑，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孙燧越发相信王守仁能挽救南昌城，平定叛乱，这是上头给他的机会，能在此处与王守仁并肩作战，他死而无憾。
“王大人，寨子里的土匪突然弱了许多，我们的进攻变得顺利，不多时，必定攻入此处据点。”孙燧遥遥望着远处，攥紧拳头神色亢奋，“这会是多年以来最成功的剿匪行动！”
孰料，王守仁只是摸着胡须，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寨子，心中在盘算着事情的发展，突然，他翻身上马，果断下令：“集结前线的士兵，我们撤退！”
孙燧不明所以：“可是眼下我们就要攻进寨子，此时撤退意欲为何？”
王守仁狡黠一笑，露出玩味的目光：“当然是去别处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