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郁垒猛地抬头，五官因为惊恐过度而变得扭曲，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硕大，宛若铜铃。
“大人，您不能伤害肴肴，我所做这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肴肴她毫不知情，大人，您不能波及无辜啊！”
“波及无辜。”故渊薄唇翕动，极轻的笑了下。
他敛眸觑了眼蔡郁垒，眼神晦暗，语调幽幽的说：“只要我想，她就不会无辜。”
“大人，大人您不能这么做啊，您看在我——”
“蔡郁垒。”故渊倏然开口，打断了蔡郁垒的话。
“五帝之中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最短，但你也算得上是最了解我的一个，你该知道所谓的情面和道理在我这算得上什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我想听的，讲给我听。”
故渊说着，眼神骤然变得肃冷。
蔡郁垒瞳孔颤抖的看着故渊，片刻后，无奈又落败的说道：“我拿亡魂炼制丹药，为的是我活着时在人间娶的妻子。”
“你在人间娶的妻子？”范无救稍稍蹙眉，疑惑的说道：“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入了轮回道去脱胎了吗？这都快五百年了，你怎么突然……突然就想起她来了呢？”
蔡郁垒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不是突然想起，而是一直没忘。”
“我还活着的时候入朝为官，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朝中还算有一席之地，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妻女仰仗着我这棵大树，定然会飞黄腾达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时因循守旧，不懂变通，惹了不知道多少人，而我的妻女非但没能借上我的一点光，还时常因为我被那些心存歹念蓄意报复的人惹得不得安宁，整日提心吊胆。”
“后来我为救水灾惨死他乡，那些人见她们娘俩彻底没了保障，就更是肆无忌惮，逼得她们娘俩一点活路都没有，直到最后，我那可怜的妻子郁郁寡欢，不过四十就撒手人寰，而我的女儿更是因为有我这个不争气的爹无人敢娶，在不足三十的年纪就因病逝世。”
蔡郁垒说着，殷红的双眼淌下两行泪，“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她们娘俩，所以我死后不敢投胎，只想努力工作积阴德，好在日后能帮上她们娘俩的时候，竭尽全力的帮她们娘俩一把。”
知晓了前因的范无救恍然大悟，说：“所以这就是你把你女儿留在冥府工作的原因？”
蔡郁垒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妻子逝世时，我在冥府还只是一个小职员，说不上什么话，我没办法留下她，只得用我攒下的阴德帮她换取一个不错的家世，好在肴肴去世时我已经晋升成为冥府官员，有了些权利，这才能遵循她的意愿，将她留在身边，让她免受轮回之苦。
可肴肴的苦难是免了，我妻子的呢？我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我妻子又入轮回，可偏偏……偏偏她那一世犯了错，不仅要再入轮回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还因为在生死簿上有了污点，永生永世都不能留在冥府了，我没办法，只能一世又一世的护着她，直到她这一世，自小便被病痛缠身，更是在不足二十的年纪就险些病重惨死，我亏欠她那么多，怎么能忍心看她那么痛苦，怎么能啊？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用那些不入轮回的鬼魂炼制丹药，为她治病续命，也算是，弥补了我当年对她的亏欠。”
蔡郁垒悲痛欲绝，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几乎泣不成声。
池鱼虽然心疼蔡郁垒妻子的过去，却也产生一些小小的疑问。
“你说你妻子在那一世犯了错，她犯了什么错？”
蔡郁垒迟疑两秒，避重就轻的说：“也不是什么大错，不过是寻常人都会犯得小错误罢了，人无完人，怎可能一生无过？更何况，她第二世第三世都投了畜生道，也算是为自己的错误赎罪了。”
“投了畜生道，你确定你妻子她犯得是寻常人都会犯得错误吗？”池鱼眯了眯眼，精明的眼神盯的蔡郁垒下意识的闪躲开视线。
池鱼无所谓的耸耸肩，也不再追问蔡郁垒，而是问谢必安：“老谢，你知道吗？”
谢必安素来不关心范无救以外的事，偏偏蔡郁垒入冥府后和范无救一起工作过几年，也正是那几年，谢必安与蔡郁垒有过一些来往。
了解事实真相的他稍稍颔首，双手抱拳悬于胸口，不疾不徐的说：“回冥后，东方鬼帝蔡郁垒之妻所犯的错误并非寻常人会犯的小错误，而是虐杀动物，她之后世世坎坷，也正是在为那一世所犯下的错误赎罪。”
“虐杀动物。”池鱼嘴角一扬，笑的冷冽，“蔡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小错误？我当人当这么久了，可还没听说过谁家的寻常人，会虐杀动物。”
中元节庙会那日，蔡郁垒也在。
他知道池鱼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虽然对她心存尊敬，却并没有多少畏惧。
如今被她这么冷不防的一看，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往四肢百骸蔓延。
他惶恐不安，只得倏尔跪在地上辩解道：“冥后，我知道我妻子犯了错，可她后来不是已经为自己的错误恕罪了吗？两世为畜，十世苦难，难道还不足以抵那十几条畜生的命吗？”
池鱼万万没想到蔡郁垒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甚至和蔼可亲的老人，竟然能用这么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这么不是人的话。
她嘴角挑起冷嘲的笑，语气也不知比刚才凌厉了多少，“好一个十几条畜生的命，你妻子的命是命，那些动物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更何况，你都知道心疼你投入畜生道的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那些原本也是人的动物？那些动物惨死在你妻子手下时，你可曾想过他们有多痛苦，又有多绝望？”
“可是……可是……”蔡郁垒想反驳，可又觉得那些狡辩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片刻后，他颓丧的低下头，颓靡不振的说：“我只是想不通，明明那世我为她选了一个那样好的家世，怎么最后……她竟会沦落到那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