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万万没想到,自己奶奶的黄昏恋对象老陈居然有这么传奇的一段经历。
以前他只知道老陈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这也是俩人为何如此投契的原因,虽然是不同时代的军人,但好歹也有共同话题。 愣了半天,李正才想起要问问老陈的过往。 “陈爷爷,你说你违抗过军令?”这话问出口的时候,李正多少还是有些迟疑的。 因为“违抗军令”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词。 兴许这个词后面,还有老陈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没想到,老陈呵呵一笑,非常坦然并且毫无保留就承认了:“没错,违抗过。”
说完转头去挂鱼饵,挂了一下,又转头补了一句:“而且我一点都不后悔。”
如此理直气壮而且斩钉截铁的回答更是令李正惊掉下巴。 老陈将挂好的鱼钩重新甩杆出去,插好鱼竿,回到折叠椅旁坐下,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悠悠地讲述了自己的那段“违抗军令”的往事。 老陈是79年参加南疆反击战的,历经将近一个月的猛攻后,在达成战役目的之时奉命迅速撤回。 老陈当年还是个排长,他所在的二营接到的命令是随着大部队走公路撤退并负责殿后。 因为当时已经反应过来的Y军开始进行尾随追击,但由于主力之前被打崩,因此一时之间没有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击,到处都是一些地方部队临时组成的追击队伍进行各种袭扰。 如果要避免损失,那就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撤到国内,避免和对方纠缠。 一开始,撤军行动进行得比较顺利。 可到了距离边境线还有三十多公里时,在通过一个隘口时候遭遇了小股部队冷枪袭扰,于是团部派出二营四连沿左侧山路进行搜剿,六连沿右侧山头进行搜剿,五连继续沿大路掩护大部队撤退。 当年老陈就在四连,职务是二排长,他们穿入左侧山头后和Y军的部队展开交火,对方毕竟只是一些零碎的地方部队组成的追击分队,兵力只有两个排的规模,很快被四连冲散,在丢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后仓皇而逃。 四连也不恋战,见对方跑路,自己也跟着转身就撤。 这一撤,很快回到了国内边界小镇。 大部队在那里结合整队兵休息,顺便清点人员。 这一清点不要紧,发现负责右侧掩护的六连少了三个人,其中包括该连的七班副和两个兵。 这个七班副鲁霆和老陈认识,新兵的时候是老陈带的,下连队后老陈也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去教导队集训后回到部队里调配骨干,营里把他分到了六连。 营里连忙将情况报给团里,请示该怎么处理。 根据六连的报告,他们打得没有四连顺利,右侧的山头的Y军人数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战事打得很是胶着,Y军伤亡不少,六连也伤了不少,后来大部队已经安全通过险境后,接团部命令六连才开始边打边撤。 因为有不少伤员需要照顾,因此部分士兵先带着伤员撤退,留下三排殿后。 而鲁霆的七班就在三排。 为了让连队获得宝贵的撤退时间,三排占据了有利地形开始进行分班阻击,在不同的位置上形成交叉火力将敌人压在路上不敢往前挪动半步。 刘连长给三排的任务是坚持40分钟,等伤员离开这段山路沿着大路追上接应部队后,他们就可以车里了。 三排战斗力很强悍,还真的顶住了对方一个连兵力的进攻,足足坚持了40分钟。 只是撤退的时候没法进行归拢,三排长只能通过连排步话机让各班自行组织撤退,到某地汇合。 就这样,等归拢了部队才发现少了三人。 团首长没同意二营要求派一个连返回营救的建议。 现在面临的难题就在于大部队已经回到了J内,派一个连队大规模出去营救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那边的情况现在没人知道具体如何。 根据情报显示,Y军的追击越来越凶猛,很显然他们渐渐缓过气来,而且主力部队也慢慢跟上了,假若派一个连返回救援,一旦出现意外将会陷入重围甚至出现团灭。 这种事在当时的军中是非常忌讳的,团灭就是成建制被消灭,番号都不存在了。 何况现在三人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派一个连队过去简直就是冒险,现在所有部队都在撤,已经出现有些部队因为行动缓慢在山里和对方接火后没有及时撤出而被围困的情况。 作为团级指挥官,团长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不得已的决定。 这就是战场上的取舍。 从团部出来后,跟着营长去团部请示的老陈听说团里不同意派人会求寻找鲁霆等三人,顿时就急了。 他和鲁霆的关系非常好,而且老陈极其欣赏鲁霆,觉得鲁霆这小伙子聪明且资质极好,天生就是个好兵的料。 回到营里,他琢磨了一下,就跟营长坦白了,说我要求去救七班副,我不要太多人,只要我排里的一个班,我选人,保证完成任务! 营长当时一听就急了,说你拿什么保证?现在那边到处都是Y军的部队,你一个班进去,塞牙缝都不够。更何况大山茫茫,你怎么找三个人?大海捞针都比这简单! 老陈是个犟脾气,而且想到鲁霆就有种舍不得的感觉,他觉得这么好的兵,不会死在那边,肯定还活着。 也许这就是老陈的预感。 于是他跟营长说:“营长,咱们出发前可是发过誓的,一起去,一起回,你跟咱们干部开会的时候也这么说,别人部队咱管不了,可咱们自己营,一个不能少!”
营长被老陈呛得满脸通红。 打过仗见过血的兵都很野,很多是军外人无法想象的,近一个月的生死与共,能活下来的都是过命交情,逼急了会出事。 何况自己出发时候还真的说过这些话,有些还是当着全营官兵喝壮行酒的时候说的,不,是吼的。 于是,他把脸别了过去。 老陈急了,说营长你倒是给我个准信,让不让我去救人?! 营长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老陈怒了,说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 营长一转身,手一拍行军桌,杯子都拍翻了,说你敢?!你这是抗命! 老陈把枪往桌上一拍,营长你试试我敢不敢?!今天要么你枪毙我,要么我陈刚就带人去!我排里的兵绝对也敢跟我去! 到临了,还是营长软了,叹了口气说:“妈的,你这个陈刚你还真特么是块钢啊?!茅坑里的钢!又臭又硬!”
他看看表又说:“天快黑了,你要答应我,活着回来!”
老陈一听,乐了,赶忙把枪拿回来,说营长你同意了?! “马勒戈壁!”
营长摘下帽子一甩,甩在了桌上:“赶紧滚蛋!趁我还没改变注意之前!”
老陈啪一下来了个立正,把军礼敬得标标准准的,眼里顿时就红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跑。 听到这里,李正问老陈:“陈爷爷,最后你把七班副他们救回来了吗?”
老陈说:“当然救回来了!他们仨就是被打散了,后来三人自己摸索着一路往回撤,快到集结地前遇到了一支地方部队,跟人打了起来,我那时候刚好带队也搜索到那里,听见了枪声就过去了,绕到敌人后头来了一次突袭,把他们救出来了,最后带回来了。”
“后来……”李正忍不住问:“部队怎么处理你?”
老陈嘿嘿地笑了起来:“怎么处理?师里要处分我,团里要处分我,营里顶着,最后给了我个处分,副连就让我转业了。”
李正问他:“您不后悔?”
老陈说:“后悔个啥?救战友有啥后悔的?其实我也理解首长们,他们也有难处,军法就是军法,抗命就是抗命,不处理往后怎么带兵打仗?口子一开,还得了?”
临了摇摇头又笑了,脸上看不到一丝后悔,说小正你那天回家我就看出你神情不对劲了,是不是在部队遇到难事了? 李正笑道:“跟你差不多一样,救人,抗命。”
老陈点点头,也没多问,李正也不说详细,都是军人出身,都知道分寸。 忽然,老陈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李正:“你是哪个战区来着?”
“G战区……” 李正的话还没说完。 插在水边的钓竿突然猛烈摇晃了一下,挂在上头的铃铛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大鱼啊!这条铁定是条大鱼!”
老陈兴奋地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起竿。 看着老陈兴奋得跟他孩子似的,李正不由得笑了。 奶奶跟这人一起安度晚年,那是绝对不会闷的。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鲁霆?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在哪听过? 他一时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