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怀兮跟程宴北住的那段时间,两人晚上简单地吃顿饭才去健身房。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倒是方便他监督,她再对自己苛刻,在他眼皮底下,晚上无论如何也得吃点儿东西的。
何况他厨艺的确不错,她因为常年克制身材变得乏乏的食欲,最近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怀兮今晚出门没吃饭可是被程宴北逮到了,去健身前,他先带她在健身房负一层的餐厅吃了顿健身餐,才上楼锻炼。
一个半小时后,大汗淋漓地结束了。再去冲了个澡,浑身畅快。
怀兮洗得慢了点儿,去休息厅时,程宴北已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了。他长腿疏懒地抻开,滑动着手机屏幕,没注意到她出来。
沉静自洽。
她的手机在他面前的桌面放着。那会儿她塞他短裤口袋里就没管了。
怀兮头发吹了个半干,她小心翼翼地过去,忽然自他身后,轻轻地攀住了的肩颈,湿漉漉的发带着一阵『潮』气飘散过去。
“你看什么呢。”
猝不及防的,程宴北却没被她吓到。他任她攀着自己,单手着打字,丝毫不介意给她看自己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唇角淡淡地勾起,“洗完了?”
“嗯。”怀兮出了一声,瞥了眼他手机。
他在跟他车队的队友聊天。说的也是车队上的事。
她起身,将肩头『毛』巾摘了,罩到他脑袋上,慢条斯理,装模作样地给他擦起了头发,边问:“你等我多久了?”
“没多久。”他脑袋随着她的力道轻轻地晃了两圈儿,终是笑着,挡了下她的手,“我头这么短,早就干了,有什么可擦的。”
“我知道啊,”她漫不经心地一笑,“但我就是想给你擦。”
他笑了笑,还是放下了手,任她这么任『性』地摆弄了。
他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将手机放回面前桌面上,和她的并排放。
他和她的手机牌子不同,大小却差不了多少,难怪他早上一着急就拿错了。
怀兮也想到早上那事儿,说:“我妈今天也没说什么,好奇怪,我以为她至少能骂我一整天呢。”
程宴北笑着抬眼,说:“你都二十七了,你妈还管你那么严?”
“也不是吧,”怀兮动作停了一下,对上他眼睛,有点儿狡黠地说,“可能因为是你,所以才管我严。”
程宴北听她这般挑衅,眉眼轻抬着,只是笑:“你胡说,刚才出门那会儿你妈明明说很放心我。”
“那是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哼笑一声,跟他斗嘴。
程宴北笑着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儿,然后拽着她,让她直接从后栽到他的身上。
她心脏向上跳,整个人却向下沉,半个身子都趴到了他背上。
他稍稍侧了下头,单眼皮旋开柔和的弧度,瞧着她,唇边笑意没消,语气幽昧,“那你妈知道她的乖女儿,每天晚上是怎么求我的吗?”
离得这么近,怀兮脸上都不知不觉腾起了热意。她轻眨着眼瞧着他,呶了下唇,正要说话,她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屏幕也亮了。
程宴北扫过一眼,注意到她换了手机壁纸。早上他看的时候,还是那天他们在健身房拍的照片。
“……”
但他注意到那照片有点不对劲,轻轻皱了下眉,伸手要去拿。
“哎——”怀兮脸更红了,也伸手要去夺。
可她动作没他快,就被他先一步给拿过去了。
手机壁纸还是她和他。
照片上是她背影,在他房间的床上拍的。她赤.『裸』着坐在他怀中,她一手举着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身后的一面镜子。
房内灯光昏昧,暧.昧的光线披洒在他与她的皮肤上。
他扶着她纤细腰背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修长五指掌着她的腰,托稳了她后腰那株野蛮热烈的长刺玫瑰,带着她,在他怀里肆意沉浮。
“……”
都被他看到了,她只得悻悻地收了手。
气氛尴尬了小几秒,程宴北的视线终于从她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眸半抬,对她笑:
“你挺野啊,宝贝。”
“……”
“你换这个壁纸不怕你妈看到吗?”他半眯着眼,看着她,似乎还在记仇她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怀兮横他一眼,就将自己手机夺过来,“看到又怎么了。我又不是跟谁偷情,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好吗?”
“哦,光明正大,”他沉『吟』一下,“你今天还说要跟我偷情。”
“你烦死了。”她气冲冲地将『毛』巾扔给了他,就从他身上起来,坐到一边去,不搭理他了。
想想之前在上海,她还挑衅地问过他自己那晚误打误撞进了他房间穿的那套情|趣内衣怎么样。他挺冷漠地评头论足一番,说款式够野,但他不喜欢。
但她可真没发现他不喜欢。
黎佳音在内衣公司工作,逢年过节就爱给她送点这种东西,她头一回穿着去见他的那套还是黎佳音送的。之前帮《jl》拍电子刊,他们公司作为广告商还送了她好几套。
当然,他现在也没表现他不喜欢。
在他面前,一切都是她喜欢怎样都好。等她又晾了会儿头发,也晾了会脾气,他带着她从座位起来。
正准备走,他手机突然又响了。
怀兮瞥了眼他手机屏幕,还是之前他俩一起在健身房拍的那张。她看他一眼,那表情好像是说:“有本事你也跟我换个同款啊。”
程宴北读到她这赌气的意思,伸手,『摸』了下她头发,笑着安抚她。顺便试探一下她头发湿度。
他晃了下手机,说:“你再坐会儿,头发还没干。我去接个电话。”
她脾气没过,故意问:“哪个小姑娘打给你的,不敢当着我面接?”
程宴北鼻息微动,轻笑着,给她看自己屏幕。
“是任楠。这里信号不好。”
的确是任楠。
怀兮又想多说两句什么顶嘴,他就使劲儿地『揉』着她的头发,带着点儿警告的意味,“这里没空调吹冷风,外面太凉了,你坐这儿待会儿别感冒了。我马上回来。”
她被他力道按着,一直点头,也满口答应着:
“你去吧,我去吧台找点儿水喝。”
他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就从休息厅出去了。
他就站在外面,与她隔着一道通明透亮的玻璃,没走太远。
怀兮有点儿口渴,去吧台买了两瓶水。留一瓶等他回来给他。
这个休息厅连着男宾女宾浴室,估计也是怕给顾客吹感冒了,跟外面的中央空调是隔断的。
她不觉有些热了,用手轻轻地在耳侧扇着风。
手机扫码付了钱,信号的确不大好,转了几圈才显示支付成功。她顺手切出去,刚才是黎佳音发给她的消息。
黎佳音最近挺忙的,在日本出差了大半个月回上海,没待几天又去了东南亚,她们也有一阵子没好好聊天了。
怀兮随手回复一下,正准备走,身后突然有人喊她一声。
“怀兮?”
带着点儿迟疑。
怀兮一晃神,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但她这姓氏也不算常见,从屏幕上抬起头来,发现面前是个穿着健身房工作人员服装的女人。
长卷发高高束起,瓜子脸,脸颊带点儿未褪的婴儿肥,又惊又诧地看着她。
怀兮先一步认出来,这是她上高中时隔壁班的尚晚。
以前跟她算是不错的朋友。
对方见她回过头,有点儿惊惶,似乎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认对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通,“真的是你啊?”
怀兮皱了下眉,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转过来了。
“诶……我听说你当模特儿去了,看起来是真的啊?身材变得这么好,”尚晚啧啧地夸赞着她,视线毫不避讳地在她周身上下扫过,“你剪了短头发我都没敢认,你一直在我们店里健身吗?”
怀兮沉了下气,没说话,转身要走。
尚晚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与她攀谈着,“我最近有事儿没来店里,不然你天天来的话,我肯定早就认出你了。”
怀兮坐回自己座位,尚晚也跟着坐下了,丝毫没注意到怀兮变了脸『色』,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上个月不是咱们七中校庆吗?好多人都回南城了去看巩老师了,我也去了,巩老师还是那么精神,感觉还变漂亮了不少。”
怀兮双腿交叠着,足尖儿漫不经心地轻晃着。
听尚晚在一旁聒噪不休,她有些心烦,望程宴北刚才去的方向瞧了眼,他背过了她,趴在外侧栏杆上,望着楼下。
还在打电话。
“——我之前听人说你大学考到港城,毕业也没回来,那次大家去看巩老师,我还心想能不能碰见你呢,结果也没有,校庆你也没参加,你们班的同学会也没去吧?”
怀兮轻慢收回视线,拧开瓶盖儿,轻酌了一口,答非所问地一笑:“你坐这儿跟我说这些,不会最后要推荐我办什么卡吧?”
“怎么会呢,”尚晚有点儿尴尬,笑了笑,说,“就好久没见到你了,跟你聊聊——算算从高中毕业也八.九年了,咱们也这么久没见了。”
怀兮有点儿心烦地用手抻了抻还带着丝丝『潮』气的短发,唇角虚勾着,似笑非笑的。
没说话。
尚晚见怀兮这副疏漠态度,一时也不好“叙旧”了,有点局促地看了怀兮一眼,见她脸『色』好似也不是特别差。
半天,才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以前那事,对不起啊。”
怀兮心底一笑,唇角也缓缓牵起,她眼角勾了勾,慢条斯理地觑着尚晚,有点无辜:
“什么事啊?”
她这副态度明摆着是明知故问的。
尚晚知道她摆明了是要让自己尴尬的,却依然用恳切的语气,说:“我那时……也没想跟她们一起针对你的……但你知道的,我在那个班也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她们能带着我一起玩,我很怕……被她们孤立。”
尚晚说着,还抬眼观察怀兮的表情,咬了咬唇,继续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可能都没用了。但真的很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就是对不起。
第一次发现,用语言来表达对于过往伤害的惭愧,居然能匮乏到如此程度。
怀兮唇轻轻地牵着,良久,都未说话。
她下意识朝程宴北那边晃了眼,他还在打着电话。
她目光一时深远,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的背影。
尚晚还在喋喋不休。
一桩桩往事数过去,对她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我也不想的。
我也怕被她们孤立。
我以前没觉得那是校园暴力。
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原来把我当成那么好的朋友,我却反过头来和别人一起欺负你。
真的很对你不起。
怀兮只觉得聒噪。
目光却还在他的方向。
仿佛此刻,有一个力道,拼命地要将她拖入充满了不愉快的回忆,至今想起都是噩梦的深渊之中,唯独只有看着他,才有一线生机。
“真的很对不起……”尚晚说着,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我好几天都见到你,但一直不敢跟你说……”
她其实撒了谎。
注意到怀兮很多天都来店里健身,但一直不敢搭话。
因为程宴北一直在怀兮左右。
就像以前一样。
她不敢。
她也知道,这句“对不起”,已经晚到了很多年。
也知道,不管早或晚,都是徒劳了。
所以只得语无伦次地道着歉。
怀兮慢慢地收回了视线,目光淡淡地落在尚晚脸上,轻笑了一声:“你怕被孤立,我就不怕吗?”
“对不起……对不起……”尚晚啜泣着,只得不住地道歉。
“你现在才知道说‘对不起’,在此之前,可能一直在跟别人炫耀你上学的时候有多威风吧。”
怀兮漫不经心地笑着,指尖儿勾着自己的头发,“难为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是朋友,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最该做的,就是到我躲着走,而不是跑过来跟我说这些——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挺可笑的。”
“对不起,对不起……”尚晚不住地道歉。
“你来找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怀兮笑了笑,眼底却是冷冽,“是要我原谅你吗?还是让我同情你,你也挺可怜的?你是不得以?”
“不是……”尚晚想争辩,咬了咬唇,还是低下头,“不是的……怀兮,真的很对不起。”
怀兮已经听烦了,起身拿起了包,准备离开。
“以后别去看我妈了,她什么都知道,估计看到你心里也挺膈应的。”
正起身,程宴北也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从屏幕抬头,正疑『惑』怀兮坐那儿跟谁说话,然后就认出了是尚晚。
他皱了皱眉。
“怀兮——”尚晚跟着怀兮站起,似乎还有话说。
怀兮却没理,自顾自地挎着包,迎着程宴北,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扬起了笑容:“我头发干了,我们走吧。”
程宴北眉心一拢,想说两句什么,还没看清她眼底刚泛起的一片红,她却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转身。
力气执拗。
她要他为她出头吗?
要他为她声张吗?
要他此时此刻,为她做什么吗?
就跟那些对不起一样。
很多事,很多话,真的已经没必要了。
怀兮好不容易拗着他的胳膊给他转了个身,他却又转了半侧身回去。她被他带着,脚跟儿跟着整个人,也旋了半圈转回去。
“哎……”
尚晚已经不哭了,对上面前高大男人淡漠的眼睛,心底徒生无边惶惶。程宴北刚空降到他们年纪时,所有人都很怕他。
隔了这么多年,男人气场低冽,尚晚还是惧他的。
他看她一眼,她就硬生生地给眼泪憋了回去。任泪在眼眶打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程宴北眼神冷冷的,睨着尚晚,薄唇抿成了一条隐忍的线。
怀兮偎在他身边,也紧紧的。
他最后冷觑了尚晚一眼,给了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就揽着怀兮转身走了。
一路出去上了他的车,车门一关,他突然叹了口气,将她拉到怀中,紧紧地拥住了。
她头发之间还有丝丝『潮』气,他按着她后脑勺,让她脸埋在自己肩窝。
良久,问她一句。
“今晚回去,还会不会做噩梦?”
是了。
她在上海,做过噩梦。
梦见过以前的事。
梦见被尚晚她们反锁在学校厕所里。一次又一次。
她其实没那么脆弱的。
她真想这么说。
温顺地趴在他肩上,没喋喋不休地跟他抱怨一遭,她也没哭——长大后才知道,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何况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不过就是为好好的一个夜晚徒增一丝不快而已。
他却明显比她紧张多了。
也比她在意多了。
她任他抱着她,过了会儿,才说:
“不会了。”
“不会了?”他犹疑。
“嗯不会了,”她说着,又往他怀里窜了窜,“有你我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