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茫茫,冬雪纷纷。绵密的冬雪将江怀居掩在一片白雾中。
院子拐角处有颗颗梅花,光秃秃的枝丫积了不少雪,上头的梅花也被冰雪覆盖,只露出点点残红,让人生出一股悲凉。
尽管下着雪,江怀居上下仍喜气洋洋。
原本清冷寂寥的院子挂起了红绸喜帐,屋内屋外处处贴了大大的喜字;桌椅板凳也都压了双喜团花流苏锦缎桌布,套了红绸暗纹椅套。连房上的红漆木梁都重新绘过,变成了如今的彩雕画梁。
冉瑾晟的正房内收拾一新,堂前还搁了一对彩绘龙凤红烛。
卧房内,喜鹊登枝雕花圆桌上,一个大红托盘内放着一个白玉酒壶,并两个白玉酒杯;一旁另一个托盘内则放了一柄挑盖头的称,和一把缠着红绸的大剪刀。
原本绛紫色的床帐布置,也被换成了簇新的大红幔帐,床上铺满了鸳鸯戏水锦被团枕,床罩下竟然还铺了一层花生、枣子等喜果。
冉瑾晟的接亲队停在了冉府的西侧门,喜轿继续往里,一直抬到了江怀居门口。随后由冉瑾晟将我背进了屋子。
红罗绣幔间,头戴凤头衔缨金凤冠,身着云霞五彩大吉服的我静静地坐在房内——
房间内很热闹,曾经照看过我的知秋、言止都围在我身边。
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喝水吃点心,一会儿又与我说话打趣。
从她们口中我才得知,冉瑾晟并没有纳冬儿为妾。
那日我随张颀几人离开后,冬儿便被送回到了太太身边,冉瑾晟只当从未有过纳妾一事,而府里的下人却炸开了锅,偷偷嘲笑冬儿,说她被三爷退货还回去了。
云雀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道:“姑娘是不知道,虽然太太护着她,可我们都知道她已然回不来了,对外,三爷甚至都不承认抬举过她!”
“……”我心不在焉,也懒得搭话。
知秋好心提醒道:“好了,你就别在姑娘跟前嚼舌根了,仔细太太听了去。”
说罢她又冲我笑道:“三爷心里只有姑娘,姑娘且安安心心与三爷过日子便是。”
云雀捂嘴笑道:“姑娘是不知道,昨个三爷一晚上都没睡好,天还没亮,便在房间内踱来踱去,隔一会儿便问一遍‘什么时辰了?卯时可到了?’一早上问了好多遍,我还从未见过咱们三爷这般紧张心急的。”
“……”我淡淡地笑了笑。
云雀似受到鼓励,薄唇开开合合,接着说。
“一大早三爷便出了屋,前头后头绕了好几圈,见一切事宜都准备齐全了,这才安安心心地去给太太老爷请安。”
“今儿听说姑娘请了庵里的姑子来祈福?三爷急忙便着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了,还特意抬了那条紫檀木雕花大条案出来,摆好了香火蜡烛,供果供品。”
“……”我心里一颤,抬眸看她。
她忽而脸红了红,“姑娘说的话,三爷可在意了……上回姑娘不是教我们玩纸牌么,三爷还巴巴地将我们叫去,问我们那玩意儿怎么玩?”
说着便捂嘴笑了起来,其他的小丫头也纷纷害羞地笑在了一起。
一旁的喜鹊忙打趣道:“听说,早晨三爷去接姑娘的时候又闹了笑话?”
云雀忙道:“是啊是啊,我们都听说了,咱们三爷也太沉不住气了,为着早点将姑娘领进门,竟要自己背姑娘上花轿。若不是被姑娘兄长制止了,指不定外头的人怎么说咱们三爷呢!”
知秋忙将云雀从我身边隔开,笑骂道:“你懂什么?那是因为姑娘兄长腿脚不方便,咱们三爷那是体恤未来的大舅哥。”
她将重新换过的汤婆子塞到我手里,感慨道:“话说回来,姑娘兄长对姑娘可是真心的好,自己腿脚都不方便,还愣是将姑娘从内院背上了花轿。”
云雀忙道:“那是当然,咱们姑娘就是有福气。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以为咱们三爷今日是娶妻呢!还有屋子里这些好多东西,原本都是太太保存在库里头特特给三爷娶妻时用的,可三爷全都要了过来,全都用上了——”
知秋口气冷了下来,提醒地唤了她一声,“云雀!”
云雀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捂着嘴,退了两步。
我不以为然,笑了笑,“还有呢?三爷这样不顾规矩礼数,就没有人说他吗?”
“当然有!”说罢,云雀又突然顿住,睁着大眼滴溜溜地打量着我和知秋。
我淡淡一笑,“说吧,没事。我想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就是那些眼红姑娘的下作玩意儿,姑娘可别放在心上,三爷宠姑娘,就连太太老爷都没说什么,哪轮得到他们那些人说三道四。”
我茫然地听着,忽觉心里有些淤堵,眼眶也热热的。
我反复告诫自己,我根本不在乎,随他怎样……
我下意识不想再听下去,打断道:“言止,你去看看庵里的姑子来了没?若来了,直接领到西厢去。”
既然悦芩郡主不采取行动,只能我自己行动了。
守在门口的言止领命而去,我站起身,抬步向西厢走去。
大概因为只是纳妾,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数,知秋几人见我要离开洞房,也没有阻止我,只疾步跟了上来。
西厢房暂时被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佛堂,我站在香案前紧紧攥着手里的汤婆子。
不一会儿,言止带着忘槛师太来了。
她只身前来,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身上只着了件普通的灰麻缁衣,脸色看起来却不错,白里透红,天生丽质。
我闭了闭眼,终是下定了决定,“去把三爷叫来吧!”
不一会儿,匆匆赶来的冉瑾晟进了西厢。
我转身,顿时迎上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此刻竟变得星眸熠熠,仿佛藏着整条银河。
今天他也穿了一套大红色喜服,本就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喜庆的颜色,越发衬得他俊朗和煦,仿佛散尽了一切阴谋诡计,留下的只是年轻人的率真和诚挚。
不知为何,我心中却闪过一丝动摇。
我沉住气,收回目光,在跟前的蒲团上跪好。
冉瑾晟见状,照葫芦画瓢,也跪了下来。
我嘴唇抖了抖,终究还是说道:“师太,请开始吧!”
忘槛师太顿了顿,将手中长长一叠经卷摊在了条案上,微微抬首,敲响了木鱼。
随着木鱼有规律的节奏,忘槛师太缓缓诵出了祈福经。
冉瑾晟似乎并未发觉诵经之人便是忘槛师太。
他一直望着我,长长的睫毛在尘埃中微微轻颤。
我移开目光,惴惴地盯着香案上跳跃的蜡烛,心里的慌乱、迟疑、侥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甚至担心他认出眼前的姑子就是悦芩郡主。
我忽然不想以这种方式让他们见面——
有那么一瞬,我下定决定,倘若冉瑾晟没能认出悦芩郡主,那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我索性就这样做他小妾好了……
可不知不觉中,冉瑾晟还是从缓慢柔婉的嗓音中觉察出了异样。
他凝眸微顿,缓缓抬起了头。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下意识看向了冉瑾晟。
他抬头的瞬间,我便知道,木已成舟,我再不能退缩了……
冉瑾晟终究还是认出了悦芩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