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眸望去，冉瑾晟胸膛激烈起伏，却一言不发。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向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想要斩断我出尔反尔的念头。
“钱起，”他心烦意乱地道：“十年前的恩怨我可以不管，但这些年来你烧杀抢掠，占山为王，为朝廷所不容，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捉拿归案。”
这次换钱起不搭理他，仍望向我，“你过来——”
我蠢蠢欲动，一瞬不瞬地盯着钱起。
冉瑾晟见不得我与钱起沾边，他恼羞成怒，露出暴君般的气焰，开始发号施令。
“朝廷有令，钱起匪部，概行逮捕，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天启、曹东朗声领命而去。
不久后门外响起了一阵声势浩大的呼喝声，接着传来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土匪们听到外头的动静，渐渐慌了。
若只有堂内这一百多个江湖人士，他们或许还能勉强应付，可若算上朝廷众多的精锐士兵，那他们绝无任何侥幸可言。
钱起却表现得极为冷静，他不疾不徐，像诱哄孩童般继续道：“快过来。”
我心里十分清楚，即便我不搭理钱起，冉瑾晟迟早也会将高思义的人头送到我面前，可老爹的惨死让我变得不理智。
我似受了蛊惑一般，亦步亦趋奔钱起而去。
冉瑾晟一把扯住我的膀子，声色俱厉地道：“你若过去，就永远不要回头！”
我心底一阵揪疼，怔愣在当场。
“钱起跑不掉，高思义同样跑不掉。”他提醒道，锐利的眸子因为我的动摇微微有些泛红。
钱起再次催促道：“老爹还等着你，快过来！”
我内心无比煎熬。
“相信我……”冉瑾晟语气软了下来。
可对于冉瑾晟，我早就产生了抵触情绪，而且他今日的冷漠也深深刺痛了我，如果他愿意帮我，老爹也不会惨死——
我垂下目光，一点点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现在只想亲手杀了高思义——
士兵们的吼声再次响起，似乎在警示我不要再往前。
脚下越走越快，我浑身不住颤抖起来，控制不住手刃仇人的诱惑。
可当我即将如愿以偿的时候，对面的钱起突然一顿，身体似失了舵的大船，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一向壮得跟头牛一样，浑身都是腱子肉的钱起，就那样倒了下去，嘴角还不断呕着血。
但他并没有完全被打倒，倒下去那一刻，他单手急忙撑住了地面，一双你虎目猛然往后杀去。
冯三就站在他身后，他一双赤目，满是狠辣，发了狠一般将两柄半尺来长的双刀从钱起后背两肋间拔了出来。
钱起腹背受敌，且被兄弟插刀，蛮劲一发，一掌拍向了冯三的胸口。
可是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他一个闪身，躲开了那一掌，紧接着迟六儿几人手起刀落，大刀直接捅进了钱起身体里。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钱起又身受重伤，根本无法躲开。
另一边高思义趁机爬了起来，像头凶狠的老鹰凌空一掌便朝着对面的我袭来——
我下意识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眼看那一掌就要落在我脑门上，一股大力突然将我向后扯。
与此同时，高思义却诡异地停在了半途中，接着脖子被身后的一只大手当场拧断。
我吓得目瞪口呆，心跳瞬间停止了。
面部扭曲的高思义，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缓缓倒了下去。
他身后捏着他脖子的那个人顿时跪倒在地，身上还插着四五柄钢刀。
“钱、钱起。”
他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我，左手捏着一处贯穿身体的刀尖，右手颤抖着向我伸了过来。
这让我想起了那天晚上，他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了治我内伤的药丸。
那天他也面带微笑，冒着傻气，尽管自己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我没有动，我并不同情他，在我眼里他的死和高思义无甚区别。
虽然他救过我几次，今天又欠了他一份人情，可他不顾我的意愿一再折辱我，我早就盼着他不得好死了。
此时此刻，我甚至有种终于获得解脱的快感。
“冉佥事、各位官爷、各位大侠，我们身份卑微，身无长物，为了有口饭吃，只能听命于钱起，落草为寇；但我们并不想当土匪，我们早就想改邪归正、归降朝廷了，只求诸位官爷行行好，获罪也好，发配也罢，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说着，冯三率先跪了下来，一众土匪见状，纷纷效仿，跪地求饶。
——“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行行好！高抬贵手！”
——“我们愿认错投降，俯首就擒。”
狗九儿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歇斯底里，扑到冯三跟前，撕扯着他的衣衫就是一顿乱打。
“你怎么能这么做！咱们当初可是拜过关老爷的！你个畜生……”
迟六儿几人一拥而上地将他拖开，脑袋朝下按在地上，接着不知私底下又使了什么阴招让狗九儿停止了哭喊，晕了过去。
耿十三震惊于这突然的叛变偷袭，他跪倒在地，不知所措，两片嘴唇恐惧不安地抖动着。
即便是这样，冯三几人也没放过他，依旧蛮横地把他拖了下去，嘟了嘴，绑了手脚。
土匪中再也没有人搭理钱起，仿佛他已经死了，不值得同情，也不再具有危险。
钱起吊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
“世事无常，万事皆有可能……这辈子我没法回头……只求下辈子，方正为人，与你……清白相见……”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望着他。
“阿弥陀佛……”
一群和尚似有动容，纷纷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开始诵经。
也不知他们是替钱起念经还是替高思义超度。
一时间堂内嘈杂起来，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让人透不过气。
钱起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他很平静，似乎也没有怨恨。
他这样的人或许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放心吧，今晚不会让你冷的。”
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