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县衙。
宽敞的大堂内,何县令正如同一头石磨上驴子一样不停的背着双手走来走去,满脸忧虑。
“马修啊马修,你……你糊涂!”
现如今已经是县尉的马修虽然名义上仍是何县令的佐官,但好歹已经入了品级,掌着实权,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只能站在一旁唯唯诺诺了。
马修跪坐在案几旁,只顾着一杯接一杯的吃茶,对何县令的话充耳不闻。
“烂柯寺的案子,方大人已经甚为不满,现在就连衍公都亲自进大狱问询过那怪和尚,你怎么敢如此阳奉阴违!”
“那和尚是个出家人,不好轻易用刑。”轻啜了一口茶汤,马修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这是用不用刑的事么?!”
何县令怒极,三两步快速行到马修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低头问道:“我来问你,你是不是私自截下了那和尚的供状?”
“没错,是被我截下了。”
马修毫不否认的点点头,“那供状我本来已经带去了方大人的府上,只是后来又被我撕了。”
“为什么?”
何县令不可思议的看着马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疯了不成?
本来以为那怪和尚难免会嘴硬一番,免不得用上刑罚,可后来一问狱卒才知道,怪和尚交代的比谁都痛快,没等问呢,就一股脑的把当天烂柯寺的事情全抖搂了出来,而且签字画押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任何耽搁。
接下来只需要把供状呈上去就好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有专门审理此案的京兆府方大人来处理。
如此简单的一件差事,马修为什么要把供状给截下来?
马修淡淡的道:“那怪和尚是在诬告,所言者不足为信,案子复杂,蹊跷繁多,破案尚需一些时日。”
“诬告?呵……”何县令怒极反笑,颇有些怒其不争的道:“实话告诉你,方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而且非常生气,马上就会派人来将犯人移至京兆府亲自审理!”
对于马修,何县令的印象非常不错,想办事,也有办事的能力,年轻人身手也不错,更难得在文狸太子谋反一案中,有救驾的功劳,乃是宫里下旨提拔起来的。
这样的好苗子,何县令是真不想看他毁在烂柯寺这种诡异莫名的案子里面。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方淮的目标是祁家。
真惹恼了方淮,很容易会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道呢。”
马修不为所动,脸颊上的胎记似有光在暗暗流动,举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咚。
咚。
咚。
堂外有鸣冤鼓的声音传来,何县令眉头一皱,冲县吏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跑了进来,抱拳躬身道:“县尊,衙门外有一妇人鸣冤,乃庆康坊东篱酒肆前掌柜的遗孀赵黄氏,言说东篱酒肆被贼人夺走,现特来向大老爷伸冤。”
“东篱酒肆……”
何县令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前段时间生意特别火爆的那个,有个劳什子说书的节目,但后来随着文狸太子谋反,不知怎的就败落了下去,再没听说了。
那间酒肆已经易主了么?怎么又和巧取豪夺扯上了关系?
“她状告何人啊?状纸何在?”
何县令颇具威严的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马修在听到东篱酒肆后,脸上那抹略带怪异的表情。
“是……是……”
县吏左顾右盼,支吾了半天也没好说出口,一副大便干燥的憋闷模样。
“到底是谁?!”
何县令以为又是哪家有权势的人或者富家子弟惹出来的麻烦,顿时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京城多官宦,麻烦也就多,处理起来最为棘手。
县吏吞吞吐吐的道:“那赵黄氏说,她要状告的乃是京兆府的方大人。”
“方大人?哪个方大人?”
何县令愣了愣,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悸动和猜测,连忙追问道:“是京兆府的推官方淮方大人?”
“没错。”
县吏淹了口唾沫,狠狠的点头,表示就是上午来的那位方大人。
“这……”
何县令有些迟疑了起来,一介妇人,竟然跑到县衙来告京兆府的官儿?
她怎么想的?
“你没告诉她,京兆府乃是府衙?”
“小的说了啊!可那妇人就是不听,口口声声的喊着冤枉,鸣冤鼓敲得震天响,就说方大人夺了她家的产业,前来求县尊主持公道。
哦,对了,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个汉子,带着腰牌,小的看过了,乃是瑞侯府的人,鸣冤鼓正是他敲得。”
糟了……
何县令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祁家人的反击来了,方淮想要用烂柯寺的案子来对付祁家,现在人家也用同样的办法反击回来!
而且是不等方淮有什么动作,便先下手为强了!
不消说,东篱酒肆一定就是那把杀人的刀!
“状纸呢?他们可有什么证据?”何县令追问道。
“状纸在这。”
县吏从腰后抽出一张白纸来,交给何县令后,又答道:“有名人证,自称是方府的管事……”
“这……”
何县令迟疑了起来,心中不禁有些叫苦连连。
他虽贵为一县之尊,但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却还是不想把自己给掺和进去。
烂柯寺的案子是公事,既然方淮交代过了,那便在职权范围内尽心办妥也就是了,并不存在和谁穿一条裤子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何县令愿意很痛快的把这桩案子交给马修的原因。
但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把自己给卷进去了……
好端端的跑到县衙来告京兆府的上官,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呢么?
“县尊?”
县吏见何县令久久不曾说话,忍不住提醒道:“这状纸,咱接还是不接?”
“不能接,不能接……”
何县令面色凝重的连说了两句,而后抬手招过一名吏员低声吩咐道:“你现在马上赶到京兆府,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方淮大人。”
“唯!”
吏员领命后径直狂奔出了县衙。
县吏十分不安的道:“可是……县尊,县衙门口围了好多的人,他们一听到赵黄氏大声的鸣冤,以民告官,便都挤上前来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