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祁愿并不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官员。
火器监从最初的规划到落成,各类规矩的制定,虽然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但他在公廨中待的时间却少的可怜。
更多时候,他都是每隔几日过来看看进度,说教几句,然后便拍拍屁股走了。
摸鱼这种事情,无论职务大小,总是会让人非常快乐的。
所以,当这一次祁愿真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头到尾的认真审视检查这个自己一手建立的衙门时,便不可避免的发现了很多问题。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这名年仅十六岁的监正,到底是有多严苛。
许多在众人看来只是细微末节,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到了监正这里,都被无限的放大了。
足足三天。
祁愿在火器监内进行了为期足足三天的“大检查”。
这期间,他那愤怒的咆哮声在不断的传出,还会时不时的夹杂着砸碎东西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心思各异。但当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挂到了旗杆上之后,大家便全都不约而同的死死闭上了嘴巴。
转而换上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惊恐表情,心里默默祈祷着这次“大检查”可以尽快的过去……
原来,那个看似俊秀和善,总是一副笑眯眯模样,对谁都很客气,从不会摆架子的监正大人。
发起怒来,是会直接杀人的。
……
“你怎么总是喜欢把事情弄得血淋淋的,动不动就杀人,还把人头挂在旗杆上,这是什么古怪嗜好?”
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西邪先生会表现的非常随意,一是大家太熟了,二是年纪摆在那里,没必要弄那些上下尊卑的花架子。
西邪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的便是一个斯文,见不得那些血腥场面。
“几只用来儆猴的鸡而已,杀了也便杀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西邪主簿不必在意,来,饮茶。”
吉庆太监笑吟吟的说着,他非常喜欢在火器监里这种轻松愉快的生活。
在王宫,他只是一个奴才,抬眼看去,到处都是各种妃嫔贵人,王子王孙,不管遇到谁,都需要他小心谨慎的赔笑脸伺候着,走路垫着脚,呼吸声不能太重,每天小心谨慎的过活,这些都是当奴才的最基本日常。
但是在火器监,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
如果能抬起头做人,谁又愿意低头当狗呢?
这里就很好啊,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人,祁愿和自己算是老交情了,金官儿遇难时,大家就在一起共同浴血奋战过,自然不会瞧不起自己身子残缺,是个阉人。
西邪先生又是个风趣幽默的老者,各种奇闻趣事信手拈来,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偏见。
就连一向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周忠,也没有过任何对自己不敬的态度。
相互指着鼻子打嘴炮,那最多只是意见不同而已,远谈不上什么侮辱。
“利用手中仅有的一点小小权利,便不拿人当人,而是当成了畜生,当成了邀功媚上的本钱,这样的人要是不杀,火器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祁愿没好气的说着。
他的心情十分烦躁,上位者的一个小小疏忽,便会对下面百姓造成成百上千倍的伤害。
人命贱如草啊。
在这个时代,绝不是一句夸张的话。
西邪先生这次没有再反驳,反而很认真的思考起了祁愿的话。
少年人得志,意气风发,很容易便会高高在上起来,却没想到祁愿竟然这样在意那些命比草贱的底层匠人,没有忘了本心。
吉庆太监用茶匙舀了一勺茶汤,在嘴边吹了吹,轻啜一口,感觉一道暖流顺着胸膛一直流进了胃里,舒坦的吐出一口气,轻飘飘的说道:“有了这三个娃样子,想必那些管事们定不会再敢自作主张了。”
“但愿。”
祁愿表情淡漠的随口说了一句,而后转身便要离开。
他在火器监中已经整整呆了三天,现在事情都处理完了,鬼才愿意在这个满是火药的地方多待。
赶紧回庄子里看看那些猪崽的情况才是要紧。
见他要走,西邪先生连忙道:“祁愿,老师托我转达,让你抽空到他府上去一趟。”
祁愿愣了愣。
御史大夫钱公度?
“可知是什么事儿?”祁愿好奇的问道。
“你去了便知。”
……
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玩什么神秘的人了!
知道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好么?还非要藏着掖着的。
话说回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这老头了,祁愿是个很随性的人,很不愿意去刻意的营造拉拢什么关系,因此迟迟没有登门拜访。
有什么事情,基本都是西邪先生代为联络转达。
上次见到钱公度时,似乎还是在两月前的大朝会上。
但那也仅仅只是远远的见到了一个背影,连招呼都没机会打一个,毕竟到场的官员实在太多了,祁愿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连往前面凑凑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大秦的贞国公,执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银印青绶,其府邸自然是在诸子大街上的,且位置极佳,远远便可以忘到王宫的那一角飞檐。
祁愿下了马车,让充当车夫角色的赖三在门口候着,祁愿敲响了贞国公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门房,行动迟缓,眼神浑浊,满脸褶皱,连牙齿都快要掉光了。
“学生火器监监正祁愿,特来拜访贞国公,烦请通禀一声。”
第一次登门,且没带什么手信,祁愿的礼数便十分周到,说话也很客气。
“什么监?”
老门房侧着耳朵努力倾听,看样子是有很严重的耳背毛病。
“火器监监正祁愿!”
祁愿提高了声音,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火什么?”
老门房还是一脸的困惑,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将耳朵凑得更近了一些。
“告辞!”
祁愿拱了拱手,毫不犹豫的扭头便走。
钱公度怎么会找了个耳朵不灵的老家伙当门房?连话都听不清楚,再说下去,祁愿都害怕自己要改口成是来找“马冬梅”的了!
祁愿转身刚要爬进马车离开,就听到身后有人道了声:“且慢!”
转过头去,发现在老门房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俊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