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缓缓坐直了身子,只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果然是一副上好的面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人间清贵公子,端的是清淡雅致,仿佛与贾府一众污泥区别开来了。黛玉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腰间,原来挂着暖玉的地方,现在正是空空如也。
宝玉一进门,远远地便看见祖母身边坐了一个女子,看来这就是祖母成日里念叨的林姑娘了。想起今日父亲莫名其妙的呵斥,宝玉便是一恼,下意识低了头先给老太太请安。
“好啦宝玉,快起来快起来,快来看看你林妹妹。”贾母看着宝玉的小脸,越看越觉得和黛玉般配,若是这两个人成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亲上加亲啊。
贾母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脑子里疯狂思考怎么才能让两个玉儿多多相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贾母脸上的笑越来越灿烂,两手分别抓着宝玉和黛玉的手,“宝玉,你可是念叨着要见你林妹妹许久了,怎么今日竟说不出话来了?”
贾母看着宝玉脸上的惊艳恍惚,心里的把握更是多了几分。
“我——咳咳——”宝玉终于缓过了这口气,刚才直面面对这样不该存于世间的美貌,一瞬间竟然忘了呼吸。
“林,林妹妹好,我是宝玉——”恍惚间,宝玉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总是觉得仿佛见过这个妹妹,但是又怕唐突了佳人,一时间,宝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黛玉看着宝玉这拘谨的样子,只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要说他无情,偏偏他又多情,但是要不是他这样的多情,她也不至于最后吐血而亡。黛玉只得浅浅颔首,叫了一声表哥。
一番寒暄之后,膳食都已经摆好了,众人移往会客厅。
贾嬷嬷与王嬷嬷对视一眼,这宝少爷怎么还不去前院呢,难道要一同用膳不成?众人此时已就坐,这,这也太不成体统了。王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贾嬷嬷顺势拉住了王嬷嬷的衣襟,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在贾府多年,自是知道贾母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听敏小姐说,信里贾母可是夸了这位宝少爷一遍又一遍,若是此时出声,倒不怕老太太心里会不舒服,恐怕会迁怒了小姐。
贾嬷嬷只得皱着眉按了王嬷嬷一下,小姐还小,先看看再说吧。
宝玉此时终于缓过了神,他近距离看着黛玉这惊为天人的容貌,更是满脑子的亲近之心。
“妹妹可有表字?若是没有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
宝玉越想越觉得这二字极为称心如意,十分符合林妹妹的气质。
黛玉一听,原本与贾母交谈甚欢的脸色瞬间淡了下来。要知道这表字,一为父亲所取,二是成亲后夫君取名,他又是什么身份?
黛玉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冰冷,刚想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探春打断了。“这只恐又是你的杜撰了,快别说了吧,菜都要凉了。”
探春坐在黛玉的右侧,看着黛玉脸色越来越冷淡,她连忙出口扯开了这个话题。宝玉也真是被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要知道林妹妹是什么身份,哪是可以和对待平日里那些丫鬟一样。探春说完赶紧瞧了瞧黛玉的脸色,缓缓舒了口气。
“这哪是我杜撰的,林妹妹,你讲这两个字不好吗?我觉得十分趁你。”
“多谢表哥了,不过林家规矩严,女子的表字需父亲来取。”黛玉低着头,咽下一口燕窝粥,“叮——”的一声,瓷勺被猛地放在了碗里。
“就不劳表哥费心了。”
“哦——哦哦。”宝玉看着黛玉冷厉的双眼,一瞬间竟觉得不敢直视。
瞬间桌上陷入了沉默,宝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内心又十分想再与黛玉交谈。
“不知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没有。”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朝地上狠狠地摔去,骂道:“什么东西,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众人被吓得赶紧去拾玉佩。贾母急的搂了宝玉,“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脸泪痕委屈抽泣着说:“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单我有,我说好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又赶紧心肝宝贝地哄着,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宝玉莫要发作了。
“呜呜——表哥要是看不惯我直说便罢,何必这样子羞辱我。我,我还是回林家去吧——”黛玉连忙起身,往门口跑去,手帕还不停按压着眼睛。
“小姐,我们回去!老爷早就说了,已经吩咐老管家,把京城的林家收拾好了。”切,他们林家又不是没有宅子,才不在这受这样的窝囊气!
黛玉哭的已经不能自已,斜斜地倚在雪雁的身上,雪墨也赶紧护着伤心的小姐往外走。
“外祖母,玉,玉儿来日再来拜访——今日是我不该来了——扰了大家的兴致。呜呜——雪雁,我们走。”
黛玉边说边哽咽,林府的众人看着自家小姐眼泪一串一串地滑落,内心也是来了火气,走!必须走!什么劳什子荣国府!
他们小姐在林家可是从来不轻易掉金豆子,如今可倒好,一个少爷也敢这么猖狂。看着周围的奴仆忙着收拾周边被杂乱的摆设,这熟练的架势,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是不走,怕是要被欺负死。
“玉儿,玉儿乖,宝玉总是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我的乖玉儿,别和他计较!你就在外祖母这安心住着!我看谁敢说闲话,谁敢欺辱你!”
贾母好不容易哄完了宝玉,又赶紧来安抚黛玉。若是黛玉这次真的去了林家宅子,他们荣国府的颜面往哪搁呀!恐怕众人的唾沫星子也得把他们淹死,连一个小女子都容不下,坚决不能让黛玉今日就走!
贾母牢牢抓住黛玉的胳膊,满脸的恳切与不舍,“玉儿,你就忍心祖母伤心吗?”
黛玉看着贾母这一番唱念做打,内心毫无波动,若是真的愧疚,为何不让宝玉道歉呢?
“外祖母,玉儿,玉儿自是舍不得您,我来京城之前,母亲也一再嘱咐我要孝顺外祖母。但,但是,表哥——”
“外祖母,玉儿还是回林家宅子吧,别在这里惹得大家不痛快了,唔——”
贾母看着黛玉怎么也不松口,手上的动作缓缓放轻了,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耐。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咄咄逼人,现在她是骑虎难下了。
“宝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