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达成的协议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罢了,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具体会合作到那种程度,傅成书现在也不知晓。方才那一番谈话,晋王似乎还游刃有余,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
所以傅成书怀疑晋王,身后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阴谋。
还有那个现在还没有查出来的枫叶图案……先前霍三和他说那东西是晋王的,到现在他还没有查到晋王和枫叶的一丝关系。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窗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从这之后,晋王来永晖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起来,宫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晋王这次回京并且久久不去的原因是为了帮太子登基。
皇帝最开始听说他们二人相处融洽的时候,心中还松了一口气。晋王这么久不回来,统共也没见过太子几面,他本来以为两人的叔侄关系会不融洽,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多虑了。
宫中下人见到天子本来就不敢讲话,更别说这些谣言了,几乎都在宫中传遍了大半个天,也没有只言片语传到皇帝耳中。
直到皇帝忙里偷闲忽然发现,素日里经常缠着自己的晋王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似的。皇帝捏着自己的两捋胡子,思索片刻,自己好像真的许久都没有见过晋王了,于是左看看、右探探,终于将目光锁在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大监身上。
清了清嗓子,皇帝非常委婉的开口道:“晋王莫不是已经回了封地?大监,朕可有日子没见到他了。”
那位被皇帝称作大监的老太监颤颤巍巍的立到皇帝面前,心中的话哽在喉咙里,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开口。
若是将晋王最近的所作所为说出去,那便得罪了晋王和太子殿下,若是不将这件事情告诉陛下,那又对不起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和这么些年的忠心耿耿。于是他只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回陛下,王爷最近一直在往永晖宫那边跑。这阵子陛下也是太忙了些,可能是因着这个,王爷才没有来打扰殿下,眼下陛下也不忙了,兴许等下就过来请安了……”
这话让大监说得自己都有一点心虚,时不时的就偷偷抬眼,看看皇帝的面色。
没想到皇帝听完这件事情之后,竟然眉开眼笑了起来,大悦道:“这是好事啊!既然他们叔侄相处的和睦,那朕也就放心了。”
此言一出,大监都忍不住为心慈手软的陛下擦了一把汗。
宫中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虽然陛下没有听到过,可是他却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眼下更是坐也难安,立也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监试探性的抬头瞧了一眼喜滋滋的皇帝,心中长叹一口气,开口道:“陛下不觉的晋王和太子殿下走的太近了吗?”
听见这话,皇帝果然蹙起了眉头,摆出了一副像在思索的样子。
大监见状循循善诱道:“要知道咱们王爷往常可是从来都不同旁人接触的,回京都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怎么就这次偏偏找上了太子殿下呢?”
“许是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吧。”皇帝默默的为他二人找了个台阶下,后又小声的嘟囔道,“晋王确实不善与人交际,去了封地近十载,竟然连个一妻半子都没有,他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眼见着皇帝的思绪飘得越来越远,大监听着心中也是焦急,这么明显是人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偏生皇帝就反应不过来呢!
大监不止一次的痛恨皇帝是个榆木脑袋,可是他又不能这般直白的说皇帝的不是。
于是心中发狠,一咬牙,行礼道:“奴才不敬,听闻外头的人说晋王妄图与太子殿下勾结,想要……”
说到这儿的时候,大监看了一眼高位上的人,剩下的话自然也就不言而欲了。
一个皇帝之子,另一个又是皇帝的亲生弟弟,两人凑在一头还能商量什么事情,无非是想要这明晃晃的皇位,想要当今圣上的项上人头。
想通了的皇帝脸上果然升起怒色,一掌拍在桌案上。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大监觉得皇帝这一掌拍的连地面都颤了颤,于是急忙下跪开口道:“这也是奴才听到的宫中传闻,其中详细奴才还并不知晓,若是……”
他想说,若是陛下觉得这件事情有其他疑问的话,可以派人暗中调查一番,只要跟着晋王就一定能发现他们两人在搞什么事情。
可是这些话他还统统都没有说出口,便被皇帝打断了,他怒气冲冲的开口道:“荒唐!”
见皇帝终于想明白了,大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便听见上头的人开了口。
“晋王和太子乃是朕的血亲,这宫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敢造他们二人的谣言!”皇帝气竭,一张老脸都憋红了,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下面跪着的人,开口道,“你,去将那些造谣的人都给朕抓出来,关到牢房中!”
这下大监的一口气彻底哽在了心口处,险些喘不过气来,缓了半晌才领命应“是”,而后转身退下了。
不过这宫中造谣的人甚多,已经分不出来究竟是谁说过,究竟谁没有说过。大监心中估摸着,几乎整个皇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多多少少传过这件事情,所以只抓了几个印象深刻的送进了天牢里。
再施加一番警告,自然就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情了,见了大监之后都恨不得将头扎在地底里,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被抓走关进天牢里。
全部关进去是不可能的,只是个皇帝做个样子,让陛下心中的气顺一顺。若是真的听陛下的话将这些人都关进天牢里,先不说天牢中有没有位置,届时整个皇宫恐怕都没有在陛下和各宫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了。
想到这儿,大监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也不知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晋王和太子意图不轨,还要帮他们将前面的路都清扫干净。大监心说,自己明明已经说的够清楚了……难不成陛下还是没有听明白?
不应该啊……
他挠挠自己所剩无几的白头发,最后还是放弃了思考这件事情,跟着皇帝上早朝去了。
不过这早朝上的也不顺利,一大早上就有大臣来弹劾关于晋王和太子的事,不出意外的皇帝又发了一场大怒,还说要将那位大臣也一同关进天牢中去。
可是那大臣说得实在是实话,他素日里也没做过什么错事,是为正直清廉,一心一意只为皇帝和百姓好的好臣子,怎么能因为这么荒谬的理由就进了天牢。诸位臣子听了心中也是不忍,于是一一站出来开口求陛下三思。
好容易等到皇帝消了消气,便听见那位臣子又大义凛然的开口道:“陛下!臣所言非虚,句句属实,还请皇帝明察!”
好一个字字泣血,句句戳心的好大臣。
当堂不止皇帝被气的险些吐血,就连那些刚刚为他说过好话的幕僚也险些被气的吐血,旁边的人捅咕他一下,开口道:“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他正义开口道:“这不是执着,这都是为了大顺的子民,臣以为如此做法,才是一个合格臣子该做的事情。”
大监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的。
这位大臣还真的自己往火坑里跳啊,他心中啧啧两声。
最后还是亲眼目睹了他被一群侍卫从朝堂上押了出去,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硬生生的作死,竟自己作进了天牢中。
如此一来,朝堂上的不少臣子都掩面叹息,还有旁的一些看热闹的,也都纷纷慨叹。
以此,这个谣言不止在宫内传了起来,还在宫外传了起来。
茶馆小厮里面都能见到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坐到一起,光明正大的谈论起这件事情。
那个穿了一身棕色麻衣的小子一脚踏在木凳上,半俯着身子贼兮兮的往四周看了一眼,而后对上桌上其他人炯炯有神的目光,开口道:“咱们陛下听说晋王和太子勾结之后大怒,还认为这是造谣,于是将那位大臣送进了天牢中。”
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又往口中扔了个花生米道:“你们可知道那大臣是谁?那可是东街的刘大人!出了名的清官廉政,那院中荒芜的草都有半尺高了,府上早就破败不堪,可惜没有修缮的银子。去年咱们的赈灾粮大家还记得吧!那些钱里据说有一半都是刘大人自己掏的钱。”
此话一出,引起了众人的一片唏嘘,都纷纷说着,怎么这么好的一个臣子就被关进了天牢中呢!有人依然冷眼旁观着,可是有的人却不忿了起来,口中嚷嚷着凭什么晋王和太子的破事要让刘大人来承担!
话音才落,外面便传来了马蹄踏响的声音。
众人朝外头张望了一眼,发现那些马背上的人都穿着御林军的衣裳。于是一阵的兵荒马乱之后,大家纷纷都熄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人敢再多做言语。
可是外头终究比不过宫内,宫内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可是宫外的人却总觉得天高皇帝远的,这种倒霉的事情落不到自己身上。于是还有一些多嘴多舌的人,在瓦厮作坊里散播着这件事,并且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所以这件事不出意外的,也就传到了江家人的耳朵里。
此时正值江府的生死存亡之际,只要宫中出现一点乱子就会改变整个江家的前途。可是家中唯一一个在朝堂中说话又分量的江丞相,前些日子忽然像犯了魔怔一样,死活也不愿意去上朝了。
要知道这位江丞相,往常的时候可是不管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的去上早朝的,若是这么说去就不去了,难免会引得陛下生疑。
于是便想了这么个点子,说是江丞相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因此才不能上早朝。
总之江丞相年纪大了,有些小病小灾的也是正常。
只是这些小病小灾一脸病了快一个多月,众人便发现其中的不正常了。
江府的管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老爷子的书房门口急的团团转,宫里边的那位大监已经往江府走了两次了,每次都被他以卧病在床,不能让大监沾染上病气为由打发走了。
这个病还不能说得太严重,以免等到丞相忽然上朝精神倍棒的上朝时被旁人发现端倪。
于是管家就只能以染上风寒为由头,这么硬生生的拖了一个月。
算算时间,大监也是时候来第三次了,一次两次将人家拒之门外倒是没什么,可是第三次还将人家赶出去就多少有些不厚道了。就算是不能让江丞相立马起来去上朝,怎么说也该要见见人的面。
可是江丞相又是个硬骨头,怎么说也不愿意装病在床。
眼下正在书房中练字,一手字写的是笔若游龙!任是书画大家见了也要叹一句好字!
可是管家这时候却没有心思看这个。
只是推门进去开口就道:“老爷!听说太子最近和晋王走的非常近,您说是不是太子得知了当年的事情,想要复仇,可是眼下贵妃娘娘还在宫中禁足,恐怕……”
江丞相闻言蹙了蹙眉,开口道:“这华仪也是个不争气的,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弄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不过算算时间,是不是也快到了华仪可以出来的时候了。”
管家小声嘀咕了两句,在心中默默的算了算,惊喜的开口道:“算了算时间,贵妃娘娘明日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嗯。”江丞相点了点头,到底是没有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亲手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管家,开口道,“派人将这东西送到宫中去,让华仪好生准备一下,等到明日吾就上朝。”
一连得知了两个好消息,让管家是又惊又喜,匆匆找了个人,将这封信送到了宫中。
……
承明宫。
一双涂着朱红色丹蔻的手指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烛火上缓缓点燃,倒映着那火焰的眸子,却没有半分快要出来的喜悦,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惊慌。火红的焰火,将她的小脸也衬的更加惨白了几分。
傅成书怎么会和晋王勾搭在一起。
江贵妃的手指不断收拢,指甲逐渐深深的印在了掌心里,掐出一道道红痕。可是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静静瞧着尚在燃烧中的纸张。
直到那张信纸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一团灰烬,只要轻轻一吹便能消散在空气中,她心中的某根尘封已久的弦才被狠狠拨动了一瞬。
难道傅成书知道了当初那件事情。
江贵妃的呼吸逐渐开始急促,后背甚至都被她自己吓出了冷汗。
足足一刻钟之后,她的心思才逐渐安稳下来,心中安抚自己,当年她那件事做的极其隐蔽,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就连当时离自己最近的皇帝都没有发现,一个不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晋王又怎么会发现。
江贵妃沉吸一口气,可是心中却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自己在被禁足的这一个月里,有什么事情被自己漏掉了。
那双纤纤玉手缓缓在桌上敲打了两下。
江贵妃脑中逐渐形成一个临时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突破口,就是张贤妃。
当年张贤妃和晋王的那些破事,她就是其中的一个当事人。
是的,当时江华仪也被邀请去宫中参见诗会,见到张若菱落水的时候她甚至还想过要跳进去就救她,可是那样的结果无疑就是两个人的命都没了、于是思虑再三,江华仪决定站在岸上喊她。
于是便亲眼见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英雄救美。也知晓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当看到晋王回宫的第一个念头,江贵妃便想到了,这人一定是来接张若菱走的。
从此换一个身份,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知道现在的晋王妃曾在后宫中当过张贤妃。
若是晋王找太子合作这件事情的话,倒也是寻常的事情。
想到这儿,江贵妃的心中便又安稳了几分。
可是第二日的时候,还是假装凑巧和张贤妃相遇了。
虽然两人心中都打着不同的算盘,但是碍于表面的面子,张贤妃还是走到江贵妃的面前,给她行了一礼。
“妾身见过贵妃姐姐了。”
江贵妃客气的将张贤妃虚虚扶起来,开口道:“本宫也许久没见过贤妃妹妹了,看着脸蛋倒是红润了不少,气色极佳。”
张贤妃道:“姐姐说笑了,妾身倒是觉得姐姐的气色更好了些。”
两人这般来回客套了两句,而后便一边走边说起悄悄话来,还让身后的众人都退下了。
江贵妃一脸八卦的看着张贤妃,开口道:“本宫最近可是听到了一些风头,说是晋王同太子走的很近,不过本宫以前的时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子和晋王也有交集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张贤妃道,“贵妃娘娘久居宫中可能不知,宫中这样造谣的人都被陛下抓去天牢了,哪有这子虚乌有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