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张贤妃看向身侧的江贵妃,开口问道:“不知江贵妃是从哪听到的这话?若是被大监听到了可是要被押送进天牢的。”
江贵妃心中一惊,难不成陛下也知道什么了?
于是扭头问张贤妃,开口道:“竟这般严重,本宫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只是说笑的。”
这话实在是有意思。
陛下本就因为宫人造谣才大怒,而江贵妃扭头就朝张贤妃道以为只是说笑的,倒是显得皇帝心眼小了。不过皇帝心怀大义,怎么会这般心胸狭隘呢。
张贤妃被江贵妃这么一点,立刻就想明白了。
难不成是陛下真的查到了关于晋王和太子的事情,可是自己怎么从来都没听晋王提起过这件是,莫不是……
张若菱心中一动,朝江贵妃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妾身多谢姐姐提醒。”
而后她被眼尖江贵妃一把扶起来:“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本就有协议,眼下我帮一帮你,举手之劳罢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江贵妃微微叹了一口气,眸中显现出几缕落寞:“只不过如今江家的事你也知道,妹妹现在看着本宫光鲜亮丽,其实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打入那冷宫中去,在里面过完凄清的下半生。”
“怎会!”
两人虽然心中都各怀鬼胎,但要谈起来情谊,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的。
张贤妃虽然背地里和江贵妃明争暗斗的,但是心里却真心实意的不希望江贵妃进冷宫,她只是觉得这般一个孤傲的女子,是不应该只被拘泥于这四角天地中的。
于是她开口道:“陛下这么宠爱姐姐,又怎么会舍得让姐姐落得……”她说不出那冷宫二字,觉得说出口了都是对江贵妃的玷污。
犹豫了一会儿,张若菱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一定不会让姐姐落得那般境遇。”
都说帝王无情。
没有人能比后宫中的妃嫔更了解这句话,昔日睡在身边的枕边人,皇帝是真的可以毫不留情的送去冷宫,甚至直接杀之都不在话下。
这些年,她们见过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一个手指都数不过来的程度。她们心中一边在庆幸,庆幸自己身边有少了一个争宠的妃嫔,另一边又在害怕,害怕她们当下的下场就是今后自己的下场。
可是大多数的宠又身居高位没出任何事情的妃子,身后基本上都有一个在朝堂中坚不可摧的娘家。
皇帝用后宫的中妃子牵制那些手握重拳的大臣,同时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将身上最脆弱的一个地方展露给了后宫,后宫中的嫔妃,是最适合对皇帝下杀手的人。
同理,只要某些大臣一旦起了某种心思被皇帝发现,只要拿他们尚在后宫中做妃嫔的女儿的性命作为要挟,那么大臣多半会放弃这件事,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值守自己的职位。
所以,皇帝、朝中重臣和后宫嫔妃之间其实是一个互相牵制的关系。
不管三方哪一方被打破,这个稳固的关系便会瞬间摧毁,随之而来的是更令人头疼的事情。
皇帝没有心思去解决江府会带来的麻烦事情,于是看在江丞相的面子上,就一直没有对江贵妃下手。
不过这次,江贵妃和江府一同没落实在是皇帝没有想到的,无论是谁在背后一手促成了这件事,皇帝都是最终最大的赢家,所以便也就没什么好阻拦的。
这些事情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更何况张贤妃的父亲也是朝廷重臣,也是一国之丞相,她又怎会不了解江贵妃的心情。
于是安慰了江贵妃半晌,反倒是自己垂下头先叹了口气。
江家和江贵妃身上出现的这件事情,明显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就算这个时候她站出来,也只会被当成江贵妃的同僚,而后一同被判处罪行。
张若菱深知自己没有那般大义凛然,于是只能无奈叹息。
江贵妃见状,自然也明白张贤妃的意思,轻轻握住张贤妃的手,江贵妃道:“妹妹不必担忧本宫的事情了,只求日后本宫真的今日冷宫之后,妹妹能够多多照拂一二。”
听完这话,张贤妃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片刻之后才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开口道:“姐姐放心吧,若是姐姐有难,妾身定然鼎力相助。”
江贵妃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闲聊两句之后,两人才在御花园的尽头分手。
看张贤妃的样子,显然也只是在宫人的口中得知晋王和太子勾结这件事。并且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谣言也没有多做注意。也不知那晋王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种大事竟然都不告知张贤妃一声。不过也多亏了晋王此举,才让江贵妃钻了空子。
江贵妃原本以为张贤妃最为晋王名义上的姘头,多多少少也应该知晓一些这种事情。
她一个后宫中的嫔妃,直接去面见晋王实在是不合礼数,眼下自己才刚刚被放出来,这个风口浪尖上只身去面见晋王难免会遭人口舌,见太子一面倒是没什么事,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饶是那些宫女太监们再多长两根舌头,也不敢将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说得不清不白。
只是……若太子殿下真的知晓了那件事情,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不确定这件事之前,江贵妃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左思右想,便将心思打在了张贤妃的身上。
此时江贵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宫中,正端着一杯茶水,那茶水格外的清澈透亮,一看就是一杯好茶,连一星半点的渣滓都没有,干干净净的盛在白玉盏中。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上面有一片茶叶飘在了水面,现在还在微微的打着旋。
望着窗枢外那早已被填平的池塘,江贵妃眸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而后将手中的茶水朝地上一泼,朝下人吩咐道:“这茶水脏了,去给本宫斟一杯干净的来,一片叶子都不能有。”
“是。”
宫女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接过白玉盏走了。
她本是一月之前新来的宫女,听说先前那位考上了女官,所以承明宫就一直缺着一位宫女,当时一干宫女中竟然没有一个自告奋勇上前的,于是她就来了。
先前她也是找人托了关系才进宫的,来之前那个在宫中呆过的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若真的有机会,一定要往江贵妃院中走。
说是江贵妃为人和善,对待下人也好,最重要的是,江贵妃可是整个后宫中除了太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若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皇后的位子就是江贵妃无疑了。
这话听着宫女两眼直冒光,进了宫之后恨不得立马搬到承明宫中去,一听说有这个机会,想都没想就过来了。
只不过,这位江贵妃却并不像嬷嬷口中那般和善,相反的,只要你接近了她便会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股狠厉阴冷的气息,惊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心说,不过是一杯茶而已,竟然还要她泡两遍,根本就不像是嬷嬷口中说的那样!
这宫女也是运气不好,才到承明宫的第二天,就赶上了太后将江贵妃禁足在宫中,还没有见过承明宫的繁华,倒先见到了承明宫的萧条,也难怪她心里犯嘀咕。
不过坏就坏在,她先是嘀咕了那个不留口德的老嬷嬷,又是嘀咕了捏着公鸭嗓宣她入宫的太监,最后竟然直接嘀咕上了江贵妃,还好死不死的撞到了人。
今日是江贵妃解禁的日子,虽然有了太子在后面撑腰,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江贵妃,于是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之后,就匆匆赶过来,门口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撤走了,现在竟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我心中的忧虑更甚,于是便直接往院里走了去。
还没走多久,便见到一个宫女手中捧着个白玉杯,心志不宁的往前走,嘴上时不时的还动两下,看起来似乎在嘟囔什么。瞧着她实在是面生,想着应该是之后来的新宫女,便想着去打个招呼。
可是谁承想这人竟然一点头都不抬,就这么直接撞到了我的身上,揉着自己的额头大喊一句:“谁啊?!这么不长眼睛!”
这般嚣张的宫女我还是头一次见,于是我好笑的瞧着她,并没有回声。
她似乎也不介意,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手边的白玉盏,急忙拿起啦检查,看到没有破损之后,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趾高气昂的瞧着我,开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白玉盏!若是她坏了,贵妃娘娘一发怒,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唇角勾了勾,我开口道:“你既然这么怕贵妃娘娘,那刚才为什么还说娘娘的坏话?”
那宫女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小声嘀咕会传到旁人耳中,于是语气也不由得弱了下来,试探性的开口问我:“方才我说的什么你都听见了?”
我诚实的回答她:“没有,只是听到了一部分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她拍拍胸脯,似乎对这一部分很是安心。
见她这个模样,我笑了笑,缓缓凑近她,小声的在她耳边重复了方才她说的两句话,而后眼睁睁的看着她变了脸色。
一口气堵在胸口里不上不下的,指着我的鼻尖开口:“你……你方才不是说只听到了后面的一部分吗?”
我垂眼瞧着她,开口道:“谁说我听到的只能是后半部分的。”
而后摆起了一张严肃的脸,正色警告她:“这次你遇上我是你的运气好,以后莫要在宫中说这种话了。这宫中的眼睛和耳朵多的很,只要稍不留神便会传到上面人的耳朵里。”
顿了顿,我又道:“现在承明宫这边是萧条了些许,可贵妃娘娘现在依旧是你的主子,你只要在承明宫一日,娘娘就是你一日的主子。主子终究是主子,即使是没落了,也比咱们这些贱婢强。”
我做女官的时间久了,就也学会了李掌珍的那一套,现在对人放起狠话来,已经连成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短短两句,便将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眼下面前这个小宫女饶是抖再多的小机灵,现在不还是被我的话震在了原地。
我还要去见贵妃娘娘,于是也没和这个宫女纠缠,只是瞥了她一眼,开口道:“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手上的事?内务府给你们发月钱就是让你们在这里愣着的吗?”
那宫女闻言,赶忙立了起来,朝我行了一礼,口中也不知说了什么,便匆匆离去。
走到江贵妃寝宫的时候,我瞧见娘娘正在窗枢后立着。
这时候的天虽然不冷了,但是风吹多了,难免会染上什么病痛。于是我从衣架上扯了一个斗篷下来,盖在娘娘肩上。
江贵妃方才似乎在想事情,我都进屋了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直到那斗篷的触感,才让她从沉思中猛地清醒过来,扭头看向我。
我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揉揉自己的额角,缓缓往矮塌的方向去:“是你啊,祈声。”
“是。”我道,“先前娘娘让奴婢送的那封信,太子殿下已经看过了。”
听到这话,江贵妃急忙直起身子,开口问:“太子怎么说?他表现的可有什么异常?”
“未曾有异常。”我摇摇头,如实道,“太子殿下看过之后就将信摧毁了,后来只让奴婢自己小心,便再也没说过别的。”
太子待人一向不温不热,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其实是正常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太子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毕竟当年的事情瞒得很好,除了自己和父亲,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儿,贵妃娘娘才终于缓和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如此的话,这边就没有你的什么事了。今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本宫或是太子都可以,本宫会尽量满足你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多留,于是只开口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而后见贵妃娘娘也兴致缺缺的,便起身告退了。
绕过承明宫朱色大门往左边走,那里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小路,离我居住的地方极近,寻常时候我都是走这条小路回去的。只是今天我立在这儿看着,总觉得这小路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一时却说不出来。
李掌珍曾和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没有鬼的,那些说宫中出现鬼魂的,听见厉鬼哭泣的,多半是自己心中有鬼。他们所见到的鬼,便是他们心中那鬼的化形。
我入宫的这些日子,虽然过的确实是有些波折了些,但我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做过那些见不得人或是对不起旁人的勾当,于是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开始往那截小路里走。
这条小路非常窄,两面都是朱红色的宫墙,而中间的空挡,只能通过两个并肩而行的人,不过这是说正常体型的,若是来一个身形比较壮硕的,恐怕一人就有些费劲。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簌簌风声。
我扭头往后边瞧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是我听错了,正扭头回来,冷不丁的对上一张脸,将我吓得连连后退。稳了稳心神再一瞧,发现那张脸还有些俊朗,俊朗中又夹杂着一丝熟悉。
这不是晋王是谁!
我连忙整理衣冠,朝晋王行了一礼,开口道:“奴婢不知是王爷,多有唐突了。”
他摆了摆手,展现出一副不怎么在意的神情,开口道:“无爱无碍!”
我腹诽道,你自然无碍了,方才分明是你先出来吓人的,若是有碍也应该是我有碍才对!
但这话我可不敢在晋王面前说,只垂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不知晋王找奴婢所谓何事?”
能在这么窄而且幽闭的地方遇上,不是来找我的还能是干吗的!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就怕身后有晋王的人跟着,所以并没有在江贵妃那处呆太久。我反复思考了片刻,觉得我方才在行为方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失,只不过帮贵妃娘娘教训了一个小宫女而已。
于是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看向晋王的眼神也更加坦荡了起来。
果不其然,晋王狭长的凤眸微眯,而后开口道:“你方才是从承明宫出来的?”
我诚实的点头。
他又问:“你们在里面都说了什么?”
我如实道:“江贵妃询问先前太子殿下收到信的时候神情是何样的,奴婢都一一如实答了。”
晋王忽然挑了挑眉头,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而后我听见他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吗?那你是怎么形容太子殿下的,快来说与我听听。”
我有些不明白晋王的癖好,难不成是为了证实我话说的是真是假?
于是我依旧如实道:“奴婢说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话的意思无疑是说,傅成书那小子依旧摆着一张冷冰冰的冰块脸,虽然皮上笑着,但依旧跟一座冰山似的散发出生人勿近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