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荞忸怩地动了下手腕,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腕,似乎有某种热力从皮肤传导过来,带来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可杨边疆似乎压根没留意,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似乎再自然不过,就那么坦然拉着她去了厨房。
杨家的厨房是一间小小的东厢房,靠着院墙建的,收拾得挺干净,如果仔细留意,会发现连那些容易油污的角落也很干净,新打扫过的痕迹,应该是为了招待准儿媳妇,仔细彻底打扫过了的。杨边疆拉着冯荞进了厨房,便放开她,自己去翻菜橱找吃的。
冯荞自己找了个小木凳坐下,看着他忙碌。杨边疆打开菜橱里看了看,应可能是没看到什么可口的,索性自己动手了。他切了一把青辣椒、一棵葱花,点柴火烧小锅,从一个罐子里抓了四个鸡蛋打进去炒。
冯荞看着他的手,一只手随意一抓,就抓了四个鸡蛋出来,手那么大,冯荞把自己的手张开来看,她一只手顶多只能抓三个鸡蛋。她正比划着,杨边疆一回头,冯荞赶紧把自己的小手缩回来。
冯荞便坐过去帮他烧火。这画面其实不陌生,在农具厂小食堂经常出现,只不过都是冯荞站在锅台炒菜,杨边疆蹲那儿帮她烧火。这会子换了个位置,冯荞惊讶地发现,他炒菜动作倒是蛮熟练的。
“哥,你还会炒菜呀。”
“辣椒炒鸡蛋谁不会呀,别炒糊了就行。反正要是没人做饭,我能把自己喂饱,饿不着。”
辣椒鸡蛋熟得快,两三分钟,他把炒好的菜铲进盘子里,倒了两碗开水,也没问冯荞吃不吃,便自作主张给她卷了一块煎饼,递给她。冯荞也没客气,中午一堆眼睛看着,还不停地有人跟她说话,她还真没怎么吃饱,接过煎饼就慢慢吃起来。等她一块煎饼吃完,杨边疆风卷残云似的吃掉了两块煎饼,抬头问她还吃不吃。
“不吃了。”冯荞摇头。
杨边疆便又拿了块煎饼,把盘子里的菜全都卷进去吃了,连盘子都顺手丢进了洗碗盆。
“先吃点儿垫垫,晚上我妈说包包子吃,她去菜园割韭菜了。”杨边疆一边喝水,一边问她,“累不累?去我那屋歇会儿,还是咱去河边玩会儿?”
冯荞其实很想出去散散步,去河边溜达一会儿,可一想两人一起走在村里,肯定会遇到人,遇到人肯定又盯着她看,说一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不想出去。”冯荞于是摇摇头。
“真不想出去呀?”杨边疆有点意外,他怕她一天下来憋闷坏了,见她不想去,笑着说:“我还琢磨带你去河边摘酸枣儿呢,河边那石坡上好多酸枣,已经开始红了。”
“下回再去。”冯荞喜欢吃酸枣儿,小拇指头那么大一点,酸甜酸甜的,她小时候没少摘过,可是一想到出门被人当景儿看,便坚定地继续摇头。“我不想出去。”
杨边疆于是带她去了自己住的西屋。虽说是光棍大男人的屋子,可收拾得还挺整齐,就连床上的被子也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方正得让冯荞小小惊讶了一下。东西不多,一张床,床尾一个带支架的木箱,床头旁边靠墙放着一张抽屉桌,桌子上的搪瓷茶缸、小收音机等物品,也都端端正正摆在一侧。
冯荞打量了一圈,自己在抽屉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哥,你这屋,收拾得比我还整齐。”
“习惯了,在部队上内务要是做不好,要挨训的。”唯一的椅子被她占了,杨边疆就坐在靠近她的床边,随意跟她聊起来,“我刚退伍那阵子,可高兴了,不用每天整理内务了,早晨起来故意把被子胡乱一掀,胡乱揉吧揉吧,心里还特别得意,不叠被子也不用怕班长训了,可没过几天,自己就觉着别扭,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又整理回来了。”
噗!
冯荞憋不住笑起来。
“哥,你一个大男人,还专门弄个镜子啊,看不出来。”冯荞指着桌上,盘子那么大的一面圆镜,后边支起来的那种。
“还不是给你准备的吗,我一个男的要什么镜子。”杨边疆抗议的眼神,“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妈就差没把家里老鼠洞也掏掏干净了。”
冯荞抿嘴一笑,杨妈妈给她的印象挺好的。她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出来了,“哥,我今天看你大嫂……好像不是太高兴……不太热络人似的。”
“跟你没关系。”杨边疆也没避讳,“大嫂那人别的也还好,就是心眼儿小,她那是成心跟我妈闹别扭。她就算不高兴,也怪不着你,你不用理她,她反正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
冯荞点点头,心里在“心眼儿小”这个词上做了个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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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躲在屋里清净了一会儿,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杨妈妈才拎着竹篮回来,篮子里是一把鲜嫩鲜嫩的韭菜。那韭菜已经摘干净,西大河里洗干净了的。
要说杨妈妈不是故意把俩年轻人留在家说说话,谁信呀。
杨妈妈手脚麻利地切韭菜,加上白虾皮和鸡蛋皮儿做馅,提前发好的白面,包薄皮大陷的韭菜包子。冯荞自觉过去帮忙,杨妈妈揉面擀皮儿,冯荞坐在桌旁负责包。
这时节韭菜被叫做“苔下韭”,以老来嫩出名的,闻着就鲜美得不行,杨边疆过来拿筷子尝了一口,也坐下来帮着包包子,他包包子不太熟练,开始包了两个圆的,跟冯荞包的往一起一放,自己都嫌丑不满意,索性改成包那种长包子,就是跟饺子那样的形状。
他包长包子倒是更熟练了。
“这孩子,啥时候学会包包子的?”杨妈妈停下擀面杖,挺惊奇地看着自家儿子的动作。
“我包包子不行,包饺子可是一把好手。在部队的时候,包包子都是炊事班干的,包饺子就得大家一起动手,光靠炊事班包不够吃。我包饺子绝对算是好的,北方兵基本都会,南方兵在家吃面少,都不会包饺子,吃倒是积极,可没少让我们笑话。”杨边疆包好了一个长包子,托在手掌显摆给杨妈妈和冯荞看,小小得意了一下。
“以前可没看你包过,光等着吃现成的。”杨妈妈毫不客气拆儿子的台,转脸冲着冯荞笑,“怎么今天是她二姐一来,你就自觉帮忙包包子了。”
冯荞瞅着杨边疆偷笑。其实俩人整天一起在小食堂吃午饭,杨边疆也帮着她做饭,摘菜洗菜呀,烧火刷锅呀。当地农村男人多少都有点儿大男人主义,觉得烧锅做饭钻厨房,都是女人的事情,加上男人要负责田里的重体力活,很多农活都是要靠男人的,家务活理所当然地被丢给女人,还真少有男人炒菜做饭的。冯老三就是一个例子,尽管冯老三是个怂货,可洗衣做饭的家务活几乎不伸手。
倒不能证明边疆就没有大男子主义,估计还是得感谢部队,冯荞发现,杨边疆很多生活习惯都是当兵养成的。
杨妈妈一边包包子,一边找话题跟冯荞聊天。
“她二姐,你喜不喜欢吃芫荽?能不能吃辣?有啥不吃的东西吗?”
“我吃饭不挑,没啥不吃的东西。”冯荞笑着说,“妈,你叫我冯荞吧。”
“对,叫名字随意些。妈,你就叫她冯荞就行了。”
“那怎么行。”杨妈妈说,“咱农村人,哪有直呼儿媳妇名字的,规矩可不能这样,人家听见了会笑话我这做婆婆的不着调。”
杨边疆摇头笑笑,哪那么多规矩。
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包好了包子,杨妈妈把包子蒸上,又去烧米汤,做几个搭配的爽口小菜,一个花生碎拌芫荽,一个青椒炒肉丝,还有脆生生的芝麻炝炒小咸菜和豆腐干。
“这姑娘,我看着干活挺利落的,看样子就很能干。”觑着冯荞出去洗手的空当,杨妈妈悄悄跟杨边疆嘀咕。
“能干也都是逼出来的,娇养长大的姑娘哪需要能干呀。”杨边疆说,“她八岁就没了亲妈,啥活都得自己干,什么都得靠她自己。”
“哎,没妈的孩子可怜呀,怎么都比人家孩子多受罪。往后嫁到了咱家,你可要对她好点儿。”
“那是,妈,冯荞比我小了五岁呢,我肯定好好待她。她没亲妈教,有啥事她不懂的,妈您可多帮着她。”
母子俩低声聊着,瞧着冯荞洗完手回来,杨边疆笑笑冲冯荞说:“冯荞,我妈正夸你呢,说你心灵手巧,很能干。”
冯荞被夸得挺不好意思,走过去要帮杨妈妈烧火,杨妈妈忙拦住了,说烟熏火燎的弄脏了她衣裳,撵他们自己去西屋玩。
稍后杨爸回来,四口人吃了顿温馨家常的晚饭,还没吃完,门口就有人探头探脑了。
“是我那几个堂弟。”杨边疆说。
堂弟似乎远没有妹子们贴心可爱,怕是要故意闹他们。杨边疆见冯荞担心的小表情,忙安慰她:“没事儿,他们白天没敢往你跟前凑,晚上估计是跑来要糖吃,不会闹腾的。”
“那他们要是闹腾呢?”
冯荞不是平白担心,村里那些姑娘平常聊天也会聊到,“小叔子”这种生物最无赖了,瞅着未来嫂子头一回上门,插科打诨逗你玩,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或者出个什么坏主意捉弄人……
“我出去看看。”杨边疆放下筷子走到大门外,也不知说了什么,大约又送了喜糖,居然把几个堂弟哄走了,回来时却带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回来。
杨妈妈忙招呼几个小姑娘进来,介绍说都是杨边疆的堂妹。这些小姑娘往往都是安排好的,婆家的体贴做法,怕未过门的媳妇第一次来,处处陌生孤单,晚上也叫几个小姑娘来陪伴玩耍。
不过小姑娘们可不呆,知道冯荞这位“未来嫂子”跟杨边疆本来就熟悉,俩人一个厂工作,早就认得,哪还用别人陪呀。于是几个小姑娘来绕一圈,完成任务,陪着冯荞说了一会儿话,顺便得了杨妈妈送的喜糖,就嘻嘻哈哈地溜了。临走时有那个调皮的,还说二堂哥你自己陪吧,自己的媳妇自己陪好了。
这些小鬼丫头!
杨边疆一转脸,便看到冯荞脸蛋红扑扑的,有那么一丝丝不安。
冯荞没法不紧张啊,天可不早了,眼看该睡觉了,她今晚要在这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全然陌生的环境,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来说,还真是难免的担心害怕。
冯荞记得有个本家的堂姐,第一次到订婚的婆家“认门”,说媒相亲订的婚,跟对象也只见过一面,都没怎么说过话,对象带着媒人来接人的时候,那个堂姐硬着头皮跟去的。白天还好,天一黑,那个堂姐就眼泪吧嗒的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要回家,婆家人轮流上阵各种哄啊,哄也哄不好,就是可怜巴巴的哭,婆家人逼得无奈,只好黑天半夜把她送回来了。
如今已经嫁过去,孩子都有了,说起当初这事儿,大家还免不了要说笑一番。本分的人家还好,听二伯娘说,也有那种人家,到晚上男的赖在姑娘房里撵不走,弄得姑娘差点翻脸。
其实有些事情吧,在那个年代还是懵懂无知的,十七岁的冯荞也只知道,那些人是媒人介绍的,不熟悉,而她跟杨边疆反正是熟悉的,熟悉而信赖,她不怕他。这么一想,冯荞心里又安定了许多。只是临来时二伯娘也交代过,别管他说啥,千万都不能跟他住在一起。
不能住在一起,冯荞记住了这句话。
有些事冯荞不懂,可有些事不难懂,结了婚才能住在一起。不过她觉得,杨边疆肯定不是厚脸皮赖着不走的那种人。
杨边疆望着灯光下的冯荞,她这一天其实真够累的,毕竟她一直处在别人审视的目光下,只要来了人,她就免不了拘谨,没法随意,只有他们俩独自相处时,她才比较放松一些。这种认知让杨边疆心里很得意。
“边疆,你过来一下。”
杨妈妈悄悄喊了杨边疆出去,拉他到东屋小声问:“边疆,今晚谁陪她二姐睡呀?你偏偏让兰江走了,今晚真该留她陪着的。要不,我去叫你哪个堂妹来陪?找个干净懂事的。”
“不用了吧。”杨边疆心说,堂妹还不是生人?既然不熟悉,让她陪冯荞也不合适,照样不能随意放松,还是别让小姑娘拘着了。
“那要不,我陪她睡?”
“不用。”杨妈妈郑重其事的态度让杨边疆有些好笑,“妈,不用人陪,让她自己睡吧,她还能随意些。”
“可是……”杨妈妈仍不放心,让妹妹或者堂妹陪.睡的做法可不是没道理,不光是怕姑娘到了陌生地方害怕,用意是让人家姑娘放心安睡,同时也能证明俩年轻人没啥不规矩。
杨妈妈小心试探着:“边疆啊,人家姑娘小,咱们可是规矩人家……”
“妈!”杨边疆好笑又无奈地打断她,“妈,冯荞乍到生地方,你再叫个生人陪她睡,她只怕一夜拘着睡不踏实。好了妈,这事你就别管了,您对自家儿子可真够不放心的。”
真是的,他是那胡来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