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一群妇女们收工回来,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免不了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大天,前头一个妇女提到冯荞订婚,说起她婆家给的见面礼。
“我听说,给了六十块钱呢,啧啧,够别人家给三四回了。前阵子我家邻居的二闺女头一次去婆家,她婆婆那个抠门货,才给了十五块钱,那姑娘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婆婆这样不重视她,她妈说不行,她还非得乐意。”
“听说人家婆家条件好,有钱。我要是有钱我肯定也多给,谁有粉不往脸上抹呀。只要娘家讲理,别把彩礼都给贪了就行。”
“哟,就你?你还真舍得多给?我咋记得你家大儿媳妇才给了十几块呢?”
“我那不是没钱吗,穷死没钱我咋多给?我听说人家冯荞的婆家条件数得着的,再说人家对象是工人身份,有工资,还有手艺,人家有钱使劲给呗,你看我哪来那个闲钱?”
“你俩知道啥呀。”孔四家的尖着嗓子插话,“我听说那男的比她大好几岁呢,本来就在一个厂里,之前就认识,俩人恐怕早就不清不楚了,如今订婚,还不得多给点钱装脸吗。”
“哎哟,不能吧?”另一个妇女说,“按说冯荞那丫头挺规矩的,再说她那不是才跟孔家退婚吗?一个厂里当然认识,那也不能说明啥。”
孔四家的:“你还不信?这事儿可不是旁人说的,是她后妈亲口透漏的,还能有假?你光知道她婆家给了那么多钱,其实冯荞跟那男的,俩人背地里私私勾勾早就好上了,说是给了六十块钱,是真是假谁知道呀,指不定也是骗人的,故意说得那么多,干要脸装面子,寇金萍说她可没见着一分。”
“寇金萍的话,谁又知道是真是假。要不怎么是后妈呢,这要是她亲闺女,我看她瞒还来不及呢,她为啥跟你说?谁不知道你是孔志斌的堂婶呀,你当然帮着孔志斌说话。旁的不说,孔志斌跟那个女知青你来我往,不明不白的乱搞,咱村好多人可都是看见了的。”
孔四家的一再被质疑,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信,冯荞那丫头看着跟正经人似的,背地里谁知道什么货色,反正寇金萍说的,她跟那男的早就弄到一块儿了,听说俩人才订婚就好的很,说她规矩你还真信呀?我看这事也就是咱们志斌倒霉,先被人家抓住了把柄。”
孔四家的唧唧咕咕只管说,天色黄昏,加上她压根没注意,二伯娘就走在后头呢,二伯娘那性子,气得都快要炸了,她几步追上去,一把揪住孔四家的头发,甩开巴掌就往脸上扇。
“我叫你无根无据乱放屁!”
二伯娘直肠子,可是也粗中有细,她也不提别的话,她就只管骂孔四家的贱嘴嚼舌根,可怜孔四家的被她劈头盖脸扇了一顿巴掌,嘴巴都扇肿了,还不敢跟她嚷嚷,背地里嚼舌逞能挺厉害,眼下当着面,造谣的话却半个字也不敢提。
要知道冯家在村里是大姓,大半个村子都姓冯呢,不说旁的,单是冯老三亲弟兄三个,她就不敢明着对上。更何况她男人孔四就是个窝里横的,因为造谣惹出祸端,她自家男人第一个饶不了她。
因此二伯娘痛打了孔四家的一顿,孔四家的连哭带喊,却不敢再贱嘴乱说,被旁人一拉赶紧溜了,这才有二伯娘杀到村东,对着冯老三家方向叫骂的事情。当然,她就是成心骂给寇金萍听。
“我就等着她出来招呢,她有本事出来招呀,看我不抽死她个烂货。”
二伯娘气愤难当,一股脑说个痛快,冯荞听着气红了眼睛。
她其实真的想不明白,她也没吃寇金萍的闲饭,也没哪儿碍着寇金萍,怎么就成了寇金萍的眼中钉?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找碴儿也就罢了,竟然还造谣生事坏她的名声?
不仅仅是坏她的名声,连带杨边疆的人品也被污蔑,在冯荞心里,杨边疆那么堂堂正正的一个人。
要知道那个年代,当地这样偏远的农村,思想风俗还是挺保守的,“自由恋爱”在很多人眼里约等于“伤风败俗”,造谣说一个姑娘不规矩,有婚约的情况下跟别的男人相好,这得多大的恶意。
冯荞真不知道,寇金萍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她!
她到底什么地方让寇金萍这么恨她了?恨不得她倒霉,恨不得毁了她,就因为她不是亲的?就因为她是后妈?
人心都是肉做的,冯荞其实真不能理解,她也没触犯寇金萍什么利益,为什么寇金萍就那么不待见她。她倒也不奢望后妈对她多好,彼此相安无事不行吗?
“荞啊,你也别生气,别搁在心里,这些子屁话,全当她是放臭屁,她寇金萍是什么样的人,村里男女老少谁不知道。你等着,她要是再敢使坏造谣,看我不撕了她。”
“二伯娘,我不生气。她越见不得我好,我越好好的给她看。”早已习惯了寇金萍的刻薄做派,她就算再恶毒一些,冯荞觉得自己也不会多意外。她沉默一会子,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二伯娘,你别生气了,不说这个了。今天大过节的,我下班早,就来帮你做了饭。菜都冷了,我再去热一热,咱们收拾吃饭吧。”
冯荞跑去厨房,冯东跟冯亮已经在忙着热菜了,冯亮蹲着烧锅,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冯东正弯腰翻动锅里的菜。见冯荞进来,冯东笑着说:“冯荞啊,多亏有你,我们这么晚干活收工回到家,还有一桌子菜等着,感觉可太幸福了。我原本还以为,今天晚上只能煮地瓜就着咸菜过节了呢。”
这话其实不假,农活本来就忙,二伯娘又是个粗枝大叶不讲究的,要是冯荞不来,二伯娘收工回来恐怕不会再费事炒菜过节。
冯东把锅里热腾腾的白菜粉条炖猪肉铲到盘子里,扭头问冯荞:“炒丝瓜还热不热?热了怕烂糊不好吃了。”
“随你吧,这天气不冷,凉了也一样吃。”
“热一热吧,我倒是喜欢吃软烂的,热乎乎吃着舒坦。”冯亮说。
冯东于是把炒丝瓜又倒进锅里加热,翻炒几下,分神瞅了眼堂屋,才小声问冯荞:“冯荞,妈刚才跟你说啥呢,你说她那个脾气,怎么又跟人吵架骂大街?”
“言差语错就吵起来了,孔四家的那人你还不知道?一张管不住的破嘴,就是个无事生非的货。”冯荞不想再提起那些气人的谣言,堂哥毕竟是俩大小伙子,这些女人嚼舌的事情不跟他们细说也罢。
冯荞想了想只嘱咐两个堂哥:“反正这事绝不怪二伯娘,孔四家的自己找的,懒蛤.蟆爬脚面子,不咬人她膈应人,我都想扇她。”
“嗯,知道了。”冯亮了然地点点头,咧嘴一笑:“孔四那个怂货,别的本事没有,打老婆却有本事,我明天吓唬吓唬他,看他姓孔的还想咋地。”
冯荞知道三堂哥就是个“皮里刁”,外表看着挺厚道,却一肚子刁钻心眼儿,他这么说,孔四家怕还要倒霉。她也就不多掺和,端了热好的菜往堂屋去。
“二伯,二伯娘,吃饭了。”
“吃饭,吃饭。”二伯磕着烟袋从外头进来,讨好地拿胳膊碰碰二伯娘,“吃饭了,大过节的,你就别拉着个脸了。”
“我还没骂够!”二伯娘余怒未消,“不行,寇金萍那个臭女人,哪天我非找碴儿揍她一顿。”
“好好的跟孔老四家的吵架,怎么又骂上老三家的了。”二伯不明所以,劝道:“跟人吵个架,从来只有别人吃你的亏,你又没吃亏,就消消气吃饭吧。”
“二伯娘,吃饭。”冯荞给二伯娘盛了碗米汤,又给她递煎饼,她自己没等别人说,自己盛了汤坐下吃饭——经过这么一闹,她索性不想回家吃饭了,对着寇金萍那张脸,哪还吃得下。
冯荞拿筷子扒拉碗里的米,却也没有食欲,真是被这件事气到了。
“荞啊,吃饭。”二伯娘夹起一块肉,放到冯荞碗里,“他奶奶的,我打也打痛快了,骂也骂痛快了,该吃饭吃饭,这么一桌子好菜,有肉有鸡蛋,还有月饼和石榴,过去那老地主家都不一定吃上呢。——哎,冯荞,你哪来的石榴?”
“那个,杨边疆他妈捎来给我的。”
“哎,你这个婆婆,还真不孬,别管真心假意,好歹她能想着你,她看重你就好。”二伯娘见冯荞慢吞吞夹菜,索性扒拉着把盘子里的好肉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嘴里说:“荞啊,我跟你说,这婆媳关系,两好换一好,她要是真能对你好,你也多敬重她点儿,将来总是一家人。”
“嗯。”冯荞点头答应着。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渴望和和美美的家庭,这几年跟寇金萍和冯小粉,可以说整天闹腾,整天没个消停,就算她能保护自己不吃亏,可也影响心情啊。
二伯娘的性子,说说话吃着饭,很快又高兴起来了,似乎刚才打人骂大街的事情已经忘到一边了,一边夸冯荞今晚做的菜好吃,一边又说,下回找到机会,非得揍寇金萍一顿出出气。八壹中文網
冯荞没胃口,好容易吃光碗里的米汤和肉,怕二伯娘再给她夹,忙把碗推开,伸手摸了半个石榴来吃。一粒一粒石榴籽儿红玛瑙似的,酸溜溜,甜津津,吃在嘴里真是太清爽了。
她才吃了几粒,就听见门口有人喊二伯娘,留意一听,像是寇小胭来了,冯荞忙跑去开门,月光下果然是寇小胭,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小胭?这时候你咋来了?”冯荞心说,这倒霉孩子会不会看眼色?寇金萍可刚刚挨了一顿骂呢,这会子一准恨二伯娘恨得咬牙切齿,小胭这会子跑来,让寇金萍知道又该倒霉了。
“大表姐。”寇小胭乖巧地叫了一声,“大姑父叫我来的。”
她爸?肯定是见她没回家,使唤寇小胭来找她了。
“进来吧。”冯荞拉着寇小胭去堂屋,一边问道:“家里啥样?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没等到你回去,就做了一个炒茄子,还有酱油浸的鲜辣椒,大姑父就着月饼喝酒呢,喝的杨家大表哥送节礼的酒,叫我来喊你回家吃饭。”
“你做的饭?”
“嗯。”
“我已经在这儿吃了。”冯荞说,“你先进来玩一会儿吧,等会儿一起回去。”
两人聊着进了堂屋,冯小粉连忙挨个儿叫人,二伯娘一见她来了,忙拉她在桌边坐下,拿月饼给她吃。寇小胭不好意思要,连说自己吃饱了。
“吃饱了也不多这一块月饼,拿着吃。”二伯娘往她手里一塞,“以为我不知道呢,就寇金萍那个偏心的货,她能舍得给你吃多少?”
寇小胭不吱声了,她今晚还真没吃上月饼,寇金萍收工回来正赶上二伯娘骂街,寇金萍脸色难看,借口说头疼,晚饭也没吃就去睡了。杨边疆送节礼送的月饼,寇金萍都锁在小柜子里,今晚冯老三拿了一包出来,寇小胭哪敢多吃呀。
寇小胭手里拿着月饼,却也不好意思往嘴里送,冯东瞥了她一眼说:“咋不吃呢,小孩子家家的,叫你你就吃,拿着做什么。”
寇小胭怯生生看着冯东,赶紧咬了一口。
二伯娘吃饱饭搁下筷子,拍着肚子又拿了块月饼。“哎,今晚吃撑了,都怪冯荞炒菜太好吃了。从五更天起床上工到现在,好歹吃了这么一顿从容饭。大秋忙的,我早晨忙的就没顾上吃,中午急匆匆啃了两个煎饼,到晚上坐下来,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看二伯娘这会儿满足的样子,真难想象她刚才还凶巴巴打人骂大街。
“哎,小胭,我问你,今晚寇金萍说什么了没?”二伯娘问。
“没说啥,说头疼,饭都没吃,我来时已经睡下了。”
“她腚疼。”二伯娘哼了一声,“你说她整天装病也不嫌累,装病装死装好人,如今还学会装神弄鬼了,我听说她还给人算姻缘呢,算人家能找啥样的对象,她可真会装鬼,一肚子鬼,一肚子坏。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整个儿坏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