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跟冯老三打交道,杨边疆心里就有些膈应。而且这次让冯老三去签字,谁知道冯老三和寇金萍那两个会不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小夫妻一商量,就先让冯东去冯老三家走了一趟,把意思说了,说冯荞要办二胎准生证,需要冯老三带上户口本,去县里计生办按个手印。
冯老三一听,他按个手印闺女就能生二胎?顿时还挺高兴。
他那个脑子,寻思着杨边疆如今有钱,听说县城的新工厂马上又开起来了,听说光是那厂房就占了好几十亩地,男人有钱可就不缺女人,可冯荞只生了一个女孩,冯老三心里是不满意的,担心万一哪天杨边疆嫌弃她,要是变了心呢?
“是个好事儿,我去我去。哪天去?”冯老三搓搓手,喜滋滋,“哎,老天保佑冯荞这回千万生个男孩,只有一个女孩,我这几年一直都担心呢,她再给边疆生个胖儿子,她在家里地位可就稳当了。”
冯东顿时无语。小胭刚给他生了个大胖闺女呢,一家人稀罕得不得了,小女娃整天被堂哥们当宝贝守着,怎么到了冯老三这儿,啥都能变味儿呢。冯东暗暗摇头,也懒得跟他废话。
“三叔,那就这么说定了。哪天去等边疆那边联系吧。”
“哎,行。”冯老三满口答应。
坐在一旁的寇金萍自从冯东来到,就一直冲着冯老三使眼色,眼睛抽筋了似的,可冯老三这会子心思全在生外孙上头,哪来的工夫注意寇金萍啊。
冯老三一答应,寇金萍就气得用手肘捣了他一下,阴腔阳调地开腔了。
“冯东啊,你说你那个妹妹咋不懂事呢,这么多年都没跟我们走动,既然是有事找她爸,要她爸帮忙呢,她起码也该自己来走动一趟吧。”
“哦,大概是这家里有她不想看见的人吧。”冯东说,“再说这是我们冯家的事情。”
寇金萍差点没噎死。
冯东是厚道人,一般也没对谁恶言过,可这个寇金萍怎么就非得自找难看呢,人贵有自知之明,冯东冯亮他们从来就没承认过这个三婶好不好。
冯东走后,寇金萍就嘀嘀咕咕跟冯老三吹风,说:“你怎么就答应了?你没脑子啊,他们好不容易用到你一回,他们那么有钱,成千上万的钱,你不趁机要点钱,你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我真要老了病了,他们能管我,冯荞给我生外孙呢,我去签个字我要啥钱?”
冯老三带着满满的优越感看着寇金萍。这就是他优越之处了,上次他摔伤,冯荞和杨边疆是过问他的,还给他掏了住院费。
可寇金萍就不行了,寇金萍一个亲闺女都没处好,因为那些子鸡飞狗跳的矛盾,让女婿指着鼻子大骂,从家里轰了出来。
冯老三如今再看寇金萍,便庆幸自己这几年还算安分,自作孽不可活,没招惹闺女和女婿才是对的。
杨边疆电话联系的冯东,以早些年私人轻易不批准装电话,尤其农村地区,原本都没有电话线路,更加不好装,厂里倒是早早装了,县城的家里随后也装了,有事情跟媳妇打个电话方便些。
所以等到乡镇刚可以装电话,杨边疆就第一时间给他爸妈和二伯家里各装了一部。
杨边疆跟冯东约了个时间,抽了半天工夫,带冯老三去县里计生站摁了个手印,把手续办了。他对此次冯老三的表现还算满意,一高兴,便在冯老三回来时,给他买了两条烟和两瓶酒。
冯老三抱着那烟酒回到村里,逢人就说,逢人就讲,说女婿开小轿车带他去县城了,还给他买了好烟好酒。
冯荞领到准生证以后,保险起见,听了医生的话,先调理了一段时间身体,以前生娃娃的时候啥都不懂,条件也没那么好,如今生二胎,倒是越发讲究了,调理气血,补钙补维生素,明明身体挺好,却硬被补了一大堆,杨边疆每天晚上监督媳妇和闺女,媳妇吃阿胶,闺女吃钙片。
冯荞二胎怀得挺顺利,对比怀娃娃的时候也没啥变化,偶尔恶心,也不挑食,比平常饭量还要好,啥都吃,尤其喜欢肉食,她本来口味比较清淡,怀孕后却无肉不欢了,猪肉,牛肉,海鱼虾子,鸡鸭禽类……凡是肉都爱吃,清炖排骨连米饭都不用,能吃饱。
跟怀娃娃的时候一样,这孩子不折腾妈妈,好养活。一大堆好东西吃下去,整个人居然也没胖,只胖了肚子。
冯荞跟杨边疆嘀咕,说感觉怀这个跟怀娃娃那时候一个样,估计又是个闺女。杨边疆说,俩闺女做伴儿,小姐妹不吵架,挺好。
娃娃小姑娘知道妈妈怀孕后,便多了一个乐趣,给弟弟或者妹妹起名字。想想自己的小名儿,杨娃娃,娃娃便各种意见,觉得自家一对爹妈起名字实在是不靠谱的。
于是娃娃小姑娘决定,为了将来的弟弟或者妹妹着想,给他(她)起名字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她主动承担了,免得自家爸妈又起出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来。
娃娃小姑娘学习挺靠谱,作文写得很好,可是让她起名字似乎也算不上靠谱,查了半天字典,兴高采烈跑来跟冯荞说,将来要是个弟弟,就叫土豆,要是个妹妹,就叫樱桃。
娃娃小姑娘绝对不是乱来的,为了证明自己起名有理有据,娃娃拿着自己的画板,左边写了“土豆”,右边写了“樱桃”,给她那对爸妈仔细地讲解分析了一番。
娃娃小姑娘振振有词:弟弟叫土豆,因为家里的大堂哥小名儿叫大豆,正好顺着堂哥叫,而且土豆又亲切,又接地气,还有,投妈妈所好,妈妈最爱吃酸辣土豆丝。
至于妹妹叫樱桃,娃娃小姑娘说,妈妈最爱栽樱桃树啊,你看他们家从小罗庄搬到镇上,又从镇上搬到县城,妈妈每次都要在院子里栽一棵樱桃树。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娃娃用铅笔敲敲画板:
“看,这个‘樱’字是右边是婴儿的婴,贝贝女,很宝贝的小女孩,左边一个木字旁,代表一棵小树,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小妹妹非常宝贝,像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
娃娃小姑娘讲完了,开心地抬着小下巴,等待爸爸妈妈鼓掌通过。见她那小得意的样子,一对爹妈还真觉得……闺女起名挺靠谱的。
冯荞摸着肚子想,这到底是个土豆啊,还是樱桃啊?不管樱桃还是土豆,姐姐可都把名字给起好了呢。
随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时代跑步进入了九零年代,杨边疆在县城城郊新投资的新厂区也建成了,经过前期招收工人,安装设备,新工厂他把产品着重定位于精密建筑构件和板材,并开始生产时下正兴起的木地板。
徐师父虽说老当益壮,可毕竟年纪大了,杨边疆一片孝心,便也舍不得再劳驾师父,徐师父揣着每年可观的奖金分红幸福养老,如今也只是有空去厂里转悠几圈,偶尔指点一下,便不大管事了。
杨边疆新厂投产,正在用人的时候,便把镇上的老厂区交给李师哥负责,把徒弟小武调了过来,主要负责新厂区。
他自己呢,便主要钉在新厂区,一来万事开头,马虎不得,二来他也不敢走远。虽然家里请了保姆,娃娃有人接送,家务也不需要冯荞再动手,可家有孕妈,媳妇怀着孩子呢,还是每天守着的好。
天气渐渐热起来,初夏时节,冯荞一早起来,便跟娃娃一样嘟着嘴,说夜里没睡好。
“这小孩估计能比娃娃勤快一些。”冯荞说,“他(她)踢了我大半夜,这会子又动个不停。”
杨边疆听了有些紧张,这都八个多月了,可不能有一点马虎,于是就没急着去上班,等冯荞慢悠悠吃了早饭,先带她去医院看看。
结果医生检查来检查去,说一切正常。
“可是这都有两个小时了,他(她)就一直没怎么停,一直动得厉害,脚蹬手刨的。”冯荞仍旧担心,她知道月份大了,会有宫内窘迫的情况发生,孩子一直这么胎动,是不是哪儿不对呀。
“你这检查都正常。别没事瞎操心,情况好好的。”医生有些好笑地口气,“有的小孩他就是爱动,兴许高兴了他多动一动,生下来也一样啊,有的小孩他精力旺盛,一分钟都不能老实,那也没什么不正常呀。”
说的好像也是。于是两口子安心了,杨边疆扶着媳妇儿,俩人慢慢悠悠离开医院,开车再把媳妇送回家中,杨边疆才匆匆赶去厂里上班。
他刚走到厂子大门口,就看到门口围着一堆人,似乎正在争执什么。
见他的车过来,门卫赶紧放行。杨边疆放慢速度经过,目光扫过去,忽然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索性停下车,仔细一看,便立刻推门下车。
人堆里,几个员工和保安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看上去十分懊恼,正在脸红脖子粗地争辩。
“……你们就帮我通融通融,要不你带我去见见你们领导,怎么就这么难说话呢……”
“我们老板不在。再说了,你这是厂里规定好了的,不是好不好说话的问题,老板那么忙,哪来的工夫管这些小事呀。”
“要不你们先让我试试,试试行不,我要真干不了都不用你们撵,我自己就走人……”
杨边疆拨开人群走进去,激动地喊了一声:“老班长!”
那人猛一回头,像被按了定格似的,看着杨边疆,然后认出了他,便一脸惊喜地冲了过来,一把把他抱住了。
“杨边疆?”那人兴奋地在杨边疆背上锤了两锤,又拍又打,问他:“怎么是你小子?你怎么也在这儿?也是来找工作的?”
“我……老班长,你咋在这儿呢?”杨边疆说着,询问的目光便看向自己的员工。
“杨总,他们……您认识啊?”其中一个小主管忙走了过来,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杨总?”老班长立刻抓着杨边疆问,“你是这厂里的领导?”
“这是我们老板。”那个小主管说。
“你是老板?”
然后在场的一堆员工和门卫,便眼睁睁看着老班长挥起拳头,一拳打在杨边疆的胸膛:“杨边疆,合着就是你小子嫌我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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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和门卫今天有些凌乱,眼睁睁看着自家老板被人揍了一拳,挨了揍的老板还一脸傻乐地把人拉进办公室说话去了。
杨边疆把人拉进办公室,又是倒茶,又是拿烟,老班长坐在沙发上唏嘘不已,感慨岁月匆匆,另外两个跟他同来的则一脸惊奇。
“老班长,你怎么……跑到这儿招工来了?”杨边疆疑惑,“我明明记得你老家是外省的呀。”
“下岗了呗。”老班长脸色气愤,“八五年大裁军,给我军转安置到了邻市的长途运输公司,结果统共才上了这几年班,这些王八蛋,说下岗就让我下岗了。”
杨边疆顿时了然。时代跑步进入九零年代,轰轰烈烈的下岗潮也开始了。
他的新厂区刚开始投产,最近招工比较多,老班长大概就是这么找来的。下岗工人原先都是国营单位,长期体制内吃大锅饭习惯了,一般都不太愿意去私人工厂,尤其他的工厂是在县城,离邻市还有些距离呢。
杨边疆不用说也知道,像老班长这样的下岗工人,年龄已经超过四十了,就业面也比较窄,想再找个工作真的不容易,不是遇上难处,轻易也不会跑到他这厂里来找工作,尤其还在厂子门口跟员工和保安争执。
“你小子混的可以啊,都当老板了。这么大一片厂子都是你的?”
老班长坐在沙发上,看着杨边疆忙忙碌碌,倒了茶,拿了烟,又叫人送水果来,热情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都是我的。”杨边疆笑,“这是分厂,还有一个老厂区,在我老家镇上,也是我的。”
“你行啊,祖坟上怕是冒青烟了。”老班长开着玩笑,“可真没想到,原先当兵的时候,看你小子木头木脑的,真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娶媳妇了吧?孩子呢?”
“娶媳妇了,一个闺女都能上学了,我媳妇怀孕呢,二胎大概也快生了。”杨边疆咧着嘴笑起来,一脸的幸福满足,“老班长你不知道,我媳妇是个小财迷,我这不是得好好挣钱给她数吗。我当初也是在集体工厂,没出路,就自己跑出来单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