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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尾声(一)(1 / 1)

京城,皇宫。

深夜的蟠龙殿里,皇帝望着桌案上堆成半人高的奏折,神色疲惫衰弱,倚靠在龙椅上捏着眉心。

这里的每一封奏折都在谈论眼下战事如何如何残酷,百姓如何如何艰苦,京城以外的地界几乎已经是浮尸遍野、民不聊生,百姓吃不饱穿不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知道,战事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民间的安定,他也在一开始就做好了□□的准备,可没想到在如今面对这些□□与哀鸿时,居然毫无成效。

户部税收私下做手脚,国库空虚粮草紧缺;地方的官员沆瀣一气,搜刮民脂民膏贪污赈济款项。

他登基十年,从前的倦勤在这一刻暴露出严重的后果,官吏贪污,吏治败坏,官场腐败,都与他从前的庸政不无关系。

面对这一场烂摊子,他不可谓不心焦。

皇帝闭着眼睛,忽而想起年少时在太子学堂念书,先帝拿着他的文章与沈叙怀的对比较,对沈叙怀所作的文字大为赞叹,而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格外失望。

“太子平庸,头脑不够灵活,思想不够深刻,不比渊政王世子的天赋和资质,若要成为储君,还需得努力。”

先帝的一番评论,让年少的他从此将自卑刻在了血液里,即使后来先帝将皇位传给了他,也终究是带着忧虑与不放心的。

也许如今靖国天下这样一副混乱局面,就是印证了先帝当初的那一番话吧。

不!不!他不是!!

皇帝陡然睁开猩红的眼睛,猛地从龙椅上坐起来。

他怎么可能输给沈叙怀,他现在已经坐稳了皇位,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了,就连那沈叙怀见到他也要俯首称臣。

皇帝低头从腰间取出了那对虎符,视若珍宝般的抚摸着。

这一对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虎符已经全部在他的手上了,他就是最毫无争议的君主,谁也不能质疑他!

正在此时,殿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下属进来向他汇报边境的战况情报。

皇帝敛了神色将虎符收起来,可听到下属汇报的战况后却蹙起了眉,大骂道:“怎么回事?朕不是已经将沈叙怀派去边境一个多月了?怎么战事还未解决?城里的百姓已经受到殃及了,他是干什么吃的!”

下属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擦着冷汗,战事一打起来持续好几年都是有的,就算那渊政王有战神之称,可也不能指望他一个月就击退了外敌啊,皇帝难不成真是老糊涂了。

皇帝气喘吁吁骂完,消了一肚子气,又跌坐回去喝了口茶顺气,半晌问道:“朕让你派人在边境盯着沈叙怀的动静,他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下属想了想,迟疑道:“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渊政王一直待在军营中整顿军队,研究战况……只是、只是前些日子军营修整,他带着王妃去了趟雪山,在那儿……好像见到了宁国的楚王……”

“什么?!”皇帝骤然丢下茶杯,瞪大了一双眼睛。

沈叙怀居然在边境私下里偷偷见了敌国的将领?!

“他们可说了什么?”皇帝眯起眼睛。

“臣派去的人怕被他们发现,离得远听不太清。”下属回禀道:“只是……依稀仿佛听见,渊政王和那楚王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过接触……”

“早就有过接触?”皇帝这下更是震惊。

沈叙怀竟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偷偷接触过敌国将领!

他要干什么?好端端的为何与敌国人有来往?他到底是何居心?

一连串问题让皇帝顿时心慌意乱起来,他在桌案前踱着步子,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莫非……沈叙怀是想联合敌国人之手,夺了他的皇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皇帝心惊胆战,他知道,自从半年前以关押沐禾凝为由逼他交出虎符的那刻起,沈叙怀恐怕就已经对他心生不满了,表面上像是辞去官职不问世事,怕是私底下早已接触宁国人筹谋好了一切吧。

说不定此次宁国发起的战事,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皇帝一思及此,不禁冷笑起来。

好一个沈叙怀,这一手阴谋玩得够狠。

难怪战事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丝毫转机,亏他还在京城里担忧了许久,原来都是沈叙怀的自导自演。

皇帝想着,目光忽然触及到桌上那一摞奏折,眼中深思起来。

“朝臣们不是都上奏说民间缺衣少食吗?”皇帝倏地道:“传朕令下去,民间粮食告急,国库中的军粮军草先赈济给民间,待充裕了再分拨给军营。”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沈叙怀能逼死他,还是他先逼死沈叙怀!

寒风呼啸的军营里,沈彦安正手执一柄长剑,动作僵硬地练着才学会的招式。

冷冻的天气里,为了不影响到自己的剑法,他褪去了臃肿的夹袄斗篷,只着一身单衣。

可即使是这样,男人脸上也急得冒出一层冷汗,他初初学武不久,这一套剑法练起来好像总差了点什么似的,不得要领。

可想到沈叙怀指派给他的那位师父赵将领,沈彦安还是咬了咬牙继续练下去,那位赵将领武功本事都是军营里一等一的,可就是脾气耐性不太好,对下属要求十分严苛,若要让他看见自己一套剑法练成这副模样,只怕是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恰在此时,一身中性装扮的女孩动作利落地从他跟前走过,原本是目不直视的,可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倏地停下来,惊诧道:“沈彦安?”

萧明灿在前些日子的确听闻沈彦安没有回京城,反而留下来参军了,她还以为是那些人开玩笑,毕竟她可知道沈彦安,读了十多年的书,从来都没有练过武,又是鼻孔朝天的沈家少爷,怎么可能参军呢。

直到此时在这里看见他的身影,萧明灿才相信了那些人的话,可下一刻她看到男人练剑的动作后,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出剑哪有你这么出的,你是要捅死别人还是捅死自己……”

萧明灿毫不留情的嘲笑让沈彦安面上一红,可他只停顿了片刻,便闭上眼睛,继续心无旁骛地练起来。

片刻后,萧明灿笑够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她抱着胸静静地看了会儿他的动作,看着男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不屈服的模样,有点被他打动了。

“你别练了,你的方法根本就是错的,这样练下去也只是无济于事。”萧明灿倏地过去打断他,夺过了他手里的剑。

“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还是我教你吧。”萧明灿摸着那把剑叹了一句。

她说着回头,看他一眼,而后在他面前摆起架势,示意道:“你要像我这样出剑,右手在身子的正前方……”

沈彦安先是一愣,看着女孩在自己身前潇洒飒爽的身姿,而后被萧明灿的声音吸引住,不自觉地随着她动作起来。

萧明灿一边细致解说,一边给他示范了一整套剑法,而后还纠正了他的动作,一对一的教学果然让沈彦安觉得提升了许多。

萧明灿在教完之后,摸了摸他身上的腱子肉,道:“你身子都冻僵了,还是先回去喝碗热汤暖暖吧,要不然这样练功效果也不好。”

萧明灿说完,将他的剑丢还给他,而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

萧明灿回头,看见沈彦安在背后冲着她挠头笑,语气中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谢谢啊。”

……

沈彦安收起了剑后,心情颇好的回到营帐中,他想起萧明灿的话,还是换了衣裳往后厨走去。

“吃吃吃!哪来那么多东西吃?”

军营的厨子在听到他要喝热汤的要求后,忍不住骂道:“朝廷已经将近十日没有运送粮草过来了,上回送来的粮草已经见底了,这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哪来的东西吃?!”

军营主帅的营帐中,沈叙怀正眉头紧蹙,忧思一片。

“皇上真这么说?”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皇帝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眼下战事还如火如荼中,皇帝却断了供给军中的粮草,反而补给给民间。

谁都知道,一旦战事启动,军中就是最紧要的地方,所有的物资一定都是最先紧着军中的,若是军队出了什么岔子,下一步可就是亡国了。

所以他不可置信,皇帝会昏庸成这样。

可京城来报的人在面对沈叙怀的追问时,也只是低着头,道了一声是。

沈叙怀这下沉默了。

军营中属赵将领的脾气最为火爆,当即就忍不住了:“这皇帝是疯了不成?咱们在战场上为他拼着命,他倒好,这下连口吃的都不给了,还先赈济百姓?咱们若是没了,城里的百姓难道就能幸免?孰轻孰重分不清么!”

“就是!”很快有人附和道:“早就听闻皇帝昏庸,这下看着果真如此,眼下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咱们还拿什么跟宁国人打?”

也有人冷笑道:“赈济百姓?民间的好名声都让皇帝一个人赚了去,咱们军中的兄弟们算什么?要我说,咱们与其帮着皇帝对抗外敌,还不如铆足了劲将剑指向龙椅,那上头的人才最该诛!”

几位将领你一言我一语,营帐中很快吵闹起来。

沈叙怀作为主心骨,当下还是劝道:“诸位暂且不要争执了,眼下吃饭开锅才是头等大事,如今粮草紧缺,各位先派人去边境的小镇里问问官家百姓可有余粮能借?咱们先解决了吃的问题,再考虑旁的。”

沈叙怀任务交代下去,众人也要依言散了。

待营帐中没人了,那位跟了沈叙怀最久的卫将领才开口:“王爷,卑职此前向民间打听过了,皇帝虽说下令将国库中的粮草全部用来赈济百姓,可如今地方官吏早已腐败成灾,救济下去的粮草全部充入了官府的腰包,一分都没有落到百姓手中……”

沈叙怀闻言惊诧,他原以为粮食没有送到军中,至少也是先到了百姓们手中,解决了民生所需……

卫将领接着道:“王爷,如今靖国这形势,您比我们看得清楚,外敌虎视眈眈,君主昏庸无能,百姓民不聊生,就凭咱们几个再努力,也拯救不了一个国家啊……”

沈叙怀心中一动,突然猜到他要说什么,定定地盯着他。

“王爷,其实这话卑职几位早就和您说过,只是您当初没有当回事……”卫将军忽然忆起往昔:“当初您被皇帝派来边境驻守,明明年轻气盛,又才华斐然,能力突出,却要在这里荒废人生,卑职们都替您不服了,十年下来您待我们如兄弟,我们也早就将您视为亲人了,军中不讲血缘,只要喝过酒并肩作战都是一家人,我们替您不服,想帮您去向皇帝讨一个公道,只要您开口,几位兄弟没有不应战的……那时候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您却熄了那念头……”

“王爷,卑职知道您是心胸宽广之人,眼界也不只是那一方小小的龙椅,你才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卫将领道:“可如今境况不同了,这靖国早已染上血腥,朝廷官场变得黑暗,民间百姓哀鸿遍野,难道这就是王爷希望看到的吗?”

“王爷,兄弟们几年前问过你的话,如今卑职再问一次……”

卫将领认真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您可还有谋权夺位的意思?您若是有,卑职们一定以性命拥护,必将您送到那皇位上!”

沈叙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营帐的,他的神思变得异常恍惚,面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将领,突然发现从前那些坚定的心态,在这一刻有些动摇了。

沈叙怀不知不觉间,走回了沐禾凝的帐中。

小姑娘正坐在床上绣着一个小肚兜,她月份渐渐大了,自从来到军营中后也不便外出,便躲在营帐中自己学会了给肚子中的小宝宝绣衣裳。

沈叙怀看见她,脑中飘荡的神思凝聚了些。

他走过去,抵在她的身上轻轻问道:“在绣什么?”

沐禾凝将绣了一半的图案给他看:“是鸳鸯!”

沈叙怀失笑,那花样明明歪歪扭扭像只鸭子。

也难为她从小没有学过女工了。

沐禾凝却望着那肚兜有些发愣:“就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晓得要绣什么颜色……”

“那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沈叙怀问道。

“自然是女孩。”沐禾凝毫不犹豫。

“为何?”

沐禾凝盯着他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因为女孩像父亲啊,这样她生出来一定特别特别好看,是全天下第一美人。”

沈叙怀被她逗笑。

沐禾凝却又突然蹙起眉头来,自顾自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是女孩……”

“怎么了?”

沐禾凝有些哀伤地看着他,“若是生下来一个女儿,你特别疼爱她,那……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孩就不是我了……”

小姑娘说着嘴一瘪,差点哭起来。

沈叙怀一边笑着,一边去拥抱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向你保证,不管生男生女,我最爱的女孩都是你,只有你才是我永远的王妃……”

沐禾凝听了,这才忍不住弯起唇。

抱了片刻,沈叙怀又问她:“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沐禾凝点头。

她如今孕吐也没那么严重了,吃东西也有胃口了。

沈叙怀问她:“吃的什么?”

沐禾凝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开口:“红萝卜竹蔗,南瓜粥,白菜炖豆腐……”

朝廷中断粮草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如今军中的吃食的确是不够了,后厨连送到她这里的饭菜,也都清淡至此……

沈叙怀闻言脸色便沉下去了,他怎么忘了,军中吃食的短缺,也许男人能吃苦熬一熬,可沐禾凝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如今又怀着身孕,正要急需补充能量营养的时候,怎么吃得了这些?

“能吃惯吗?”沈叙怀的嗓音发涩。

脑中再次想起了卫将领方才同他说的话,他想,这次势必要做出一个决定了。

“能。”沐禾凝回应他,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回过身去握着他的手。

“王爷,无论你选择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女孩的眼神水润,诚挚中又含着坚定。

曾经他可以因为怕百姓受难而放弃夺权篡位,而如今,她也相信沈叙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的百姓忍饥挨饿。

她说着起身从桌案边的瓷缸中,抽出了一副卷轴,打开摊在桌案上。

“王爷,还记得你给我看的这副画吗?”

是那副画着民间街市百姓风貌的画卷,沈叙怀当初就是在沈家的书房里,用这样一副画卷告诉她,这是他的理想,这才是他梦想中的太平盛世。

“你的心之所向,我一直牢记。”沐禾凝道:“可是我从京城一路赶来边境,路上所见所闻的民间百姓,却不是这样……他们和画里的截然相反,民生凋敝,水深火热,根本不是画里的这样……”

正是因为沐禾凝知道他的理想,所以她才相信,半年前皇帝以她性命相逼时,他都没有造反,只是乖乖将虎符交了上去,可在如今的情景之下,他必然不会轻易看着这样一副生灵涂炭。

她再次回头,握着沈叙怀的手,重复道:“王爷,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还有孩子,都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从沐禾凝的帐中出来,沈叙怀长舒了一口气,他一直以来动摇的心,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方向。

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可同样的,也觉得凝重了许多,他卸下了一些包袱,可也担起了一些责任,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扛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他毫不犹豫走向马场,选了匹最烈的马翻身上去,鞭子一甩便疾驰起来。

骏马载着他在黄土地上奔驰,耳旁的风呼呼而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开怀起来,内心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坚定过。

此时在他的心中,也迅速勾勒出一个绝佳的计划。

他骑着马冲上雪山,在山的那边,还有人欠着他一个人情。

既然楚王和他都有同样的想法,那他们为何不一起联手做个交易。

抵达宁国的军营,乍然之间营地前突然出现一个外人,自然让营中的宁国士兵们如临大敌,纷纷操起兵器。

沈叙怀却高高挺立在马背上,望着营帐中间的那个男人,眉目在风雪之中展颜,笑得开怀俊朗。

“楚王,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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