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三人行至边境之时,已是寒冬腊月。
边境之处寒风呼啸,雪山连绵,好在沐禾凝他们一路上随行的御寒装备足够,当沐禾凝在军营里见到了分别许久的沈叙怀时,两人都已穿上了斗篷大氅。
彼时男人刚和几位将领讨论完事情,眉间还染着几分疲惫,沐禾凝一看到他的身影,心中的那股思念便再也隐藏不住,不顾脚下便向他冲去。
“王爷,我好想你啊!”
军营里的路都是黄土地,沐禾凝跌跌撞撞向沈叙怀奔来的同时,他眉间的疲惫化成了担忧,生怕她被地上的坎坷绊倒,下意识张开双臂迎住了她。
“小心点,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
他略有些责备的语气让沐禾凝微微无奈,而后牵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腹部轻轻抚摸片刻,抬起头冲他笑意盈盈:“宝宝也想你了!”
沈叙怀的眉宇上这才染上浅笑,道:“我也想你们。”
很想很想,从分别后的每一天都在想,怕她行得太慢见不到她,又怕她行得太快身子受不住,几乎是数着日子盼她来。
之前那十年在边境的时候,因为没有盼头没有希望,习惯了日子就不觉得孤独了,可享受到了与她之间的幸福之后,他才知道这边境的日子有多难捱。
幸好,现在她来了。
“王爷,这下我可不负重任,把禾凝给你带来了哦!”萧明灿看着二人相拥,眼里揶揄道。
沈叙怀微微颔首:“多谢。”
一旁却传来一声轻嗤,男子小声嘀咕道:“不知道是谁差点被人夺命,还不是我救的。”
沈彦安说着瞥了萧明灿一眼,别过脸道:“不是自诩武功高么?还不是要靠我来救?”
“你!”萧明灿恼羞成怒,指着他道:“你别以为你救过我一次,就可以在我面前以救命恩人自居了!你不过是……”
“停!停!”眼看这两个吵了一路的人又要吵起来,沐禾凝眼疾手快地举起手掌,果断道:“我累了,我要休息。”
萧明灿看了沐禾凝一眼,这才上下打量沈彦安:“看在禾凝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
将二人的争执后抛到身后,沈叙怀带着沐禾凝进他的营帐。
因他是皇帝亲封的将军统领,一个人住着军营里最大的营帐,只是和京城的府邸比起来,还是简陋许多的,一张床也狭窄硬实。
“禾凝,这儿环境没那么好,你将就将就……”沈叙怀一边说,一边给她换了最软最厚的被褥,又烧了几个炭盆,生怕她睡不舒服。
“没关系的。”沐禾凝坐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脖子认真道:“我既然已经选择了来这里陪你,就不怕这些了。”
也许以前她的确是一个很娇气的小女孩,可她现在已经做了他的王妃,还要即将学着做一个母亲,她会一点一点改变自己。
只要他们之间有爱,多苦多难她都不怕。
“睡吧。”沈叙怀帮她盖好被子,安静地注视着她沉沉睡去。
帐外,萧明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她的父亲萧将军也在边境,自然是先去见父亲了,只有沈彦安还在外面。
沈叙怀出去后,对沈彦安道:“彦安,这一路辛苦你了。”
沈彦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道:“没事的,哥……”
沈叙怀接着道:“你先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我让你替你收拾行囊,你且早些回京吧。”
沈彦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就要回去了?
沈叙怀解释道:“眼下已是寒冬,边境局势越来越险,趁着战事还未爆发,大雪还未封山,早日回京为安。”
沈彦安明白,如今边境的局势也不明朗,环境和条件又这样恶劣,还是京城里最为稳定。
可是……
沈彦安抬起头,扫了眼这军营里大大小小的营帐,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想起了一路而来的那些荒芜的空城,那些流浪的难民,那些饥寒与衰败。
“哥,我……”沈彦安摸着后脑勺,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我……能留下来么?”
沈叙怀诧异扬眉:“为何?”
“我想留下来参军,跟着你们一起上阵杀敌。”沈彦安道。
沈叙怀还以为他是心血来潮,皱眉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是认真的,哥。”沈彦安连忙道,而后顿了顿,才低头解释说:“我是一路走来,看了太多太多因战事而漂泊无依、受苦受难的百姓,那些饥寒交迫与流离失所,不是我在书中读到的太平盛世,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说着抬起头,诚挚地看着沈叙怀,道:“哥,你知道吗?你从小就是我的偶像,小时候我刚启蒙的时候,什么书都不会念,是父亲一直在我耳边夸你,说你勤学好问,学识渊博,要我向你学习……后来你去了边境,我也一直在心里念着你,知道你是去保护国家,是去做大事的……”
“哥,在我心底里一直有一把火,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并肩,不负父亲对我们兄弟俩的期待!”沈彦安说着,眼里已经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沈叙怀似是很惊讶,没想到沈彦安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他的记忆里,沈彦安还是那个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一转眼就已经这么大,能站在他面前有理有据地说出自己的理想抱负了。
在这一点上,他们沈家兄弟倒是一模一样。
他有这样的想法,沈叙怀不会阻止,只是问他:“参军不是小事,你就算是我弟弟,也要从最基本的练起,功夫兵器都要从头学,你以前是念书的,从未碰过这些,能行吗?”
“我行的!”沈彦安生怕沈叙怀阻止他,连忙保证:“我会好好学,绝不辜负你。”
沈叙怀又道:“那老夫人呢?她能同意吗?”
沈彦安这下倒沉默了一瞬,沈老夫人大概还不知道,还在京城里等着他回去过年呢。
“我……我会和母亲写信说明这件事,我相信母亲会理解我的。”沈彦安低声道。
沈叙怀这下便不再说话了,他顿了顿,交代道:“那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去赵将领那里报道,我会让他带你。”
沈彦安立马精神起来,挺直的腰背严肃道:“是!”
沐禾凝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察觉到身侧的床榻一软,有人脱了鞋袜上床,躺在她身边,双手环上她的腰。
熟悉的气息让沐禾凝翻身过来,揉了揉眼睛困倦道:“……几时了?”
“戌时三刻了。”沈叙怀轻轻抚拍她,“已经入夜了,接着睡吧。”
他也刚刚忙完一天的事情,这会儿才上床歇息。
沐禾凝从鼻腔中“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又再次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营帐门帘的缝隙里透出丝丝的光亮,她知道,天已经亮了。
这一觉睡得很舒坦,她伸个懒腰起来,和沈叙怀一同吃了顿早膳。
虽然只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可是也极为开心。
沈叙怀道:“军营今日修整,我正好得空,带你去附近的雪山上转转可好?”
沐禾凝眼前一亮:“真的吗?”
她自小在京城里长大,还从未见过雪山呢。
沈叙怀点头:“这附近都是雪山,景致也不错,我以前在边境觉得无聊的时候,都会去雪山上转转。”
沐禾凝一愣,脑中想起他在边境的那十年岁月,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去爬雪山也是一种娱乐吧。
“爬过你爬的山,看过你看的风景,是不是更能走进你心里?”沐禾凝忽然凑近了他,眼神狡黠道。
沈叙怀一笑,摸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叹道:“已经在这里了,你还要去哪里?”
南境的雪山位于两国交界处,翻过了山就是宁国的国界了,山上人迹罕至,去过的人寥寥无几,大约只出现在书画中、诗词里。
沐禾凝披着厚厚的狐皮斗篷,又行了一路,倒也不觉得冷,雪山上终年积雪,绵白的雪色衬得她乌发朱唇更加耀眼,娇艳的人影在白雪之中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连沈叙怀看着也有些恍惚,直言道:“若这里有一副笔墨,我一定要将你画下来。”
以前他一个人来雪山上看风景时,已经觉得是最美的景致,可看到她与雪山交融的画面,才知美为何物。
沐禾凝弯了弯唇角,笑靥在冬阳的照耀下更加夺目。
沈叙怀突然又问道:“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歇会儿?”
他始终惦记着她还怀着身孕,怕她爬山累着了。
“没事啊。”沐禾凝拍了拍肚子示意他:“宝宝很乖,一点都没动。”
两人正说着转过了一个山角,突然在山石后面看见两个人影。
高个的那个披一身玄狐皮大氅,正对人吩咐着什么:“……最近看好宫里的老皇帝,有什么动静及时向我汇报……老东西喝了不少药,怕是快不行了……”
“是。”对面的属下一一记下了男人的吩咐,低头回禀道:“祝将军凯旋,早日登上宝座。”
……
沈叙怀和沐禾凝躲在山石后面,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听到他们说话的口音,沐禾凝扬了扬眉,小声嘀咕道:“宁国人?”
这二人都是宁国的口音,那这么说来那人就是宁国的将军了?
沈叙怀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捂着沐禾凝的嘴巴,就听见那披着玄狐皮的男人闻声回头,不悦喝道:“谁?”
练武的人耳朵都是极好的,沐禾凝的声音虽然小,可落在那人的耳朵里却极为清晰。
沐禾凝吓了一跳,惊恐地抬头看沈叙怀,沈叙怀沉吟片刻,见躲不过,便大大方方从山石后面出来了。
只是四目相对的瞬间,却让彼此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并不陌生,反而是见过的。
就在不久前,沈叙怀和沐禾凝回京那次,在京城外的山上救下的那个被蛇咬了的男人。
那人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而后瞥了眼沈叙怀腰间的令牌,了然道:“靖国渊政王?”
而沈叙怀此时也对对方的身份有所了解,同意回问道:“宁国楚王,骠骑大将军?”
能出现在这座雪山上的,必然都是双方边境军营里的人,沈叙怀自然也能猜到,他就是宁国此次带兵出征的骠骑大将军,也是宁国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楚王。
对面男人不置可否,反而叹道:“渊政王真是好兴致,想来是对战事十分有把握,才会丢下军营事务,有闲心带着美人儿来赏雪山。”
沈叙怀含笑相对,同样感慨道:“楚王难道不是么?在战事如火如荼下,还能抽出闲心关心远在京城的皇帝身体。”
方才的话他听得明白,只怕这楚王人虽在边境,心却早已飞到了那京城的皇宫里,只等着他那皇兄一闭眼,他就及时上位呢,
想来前些日子听闻的宁国内乱,就是这对兄弟间的残杀。
他自小也算是在皇室长大,对皇家的宫闱秘事不陌生,皇子兄弟间的斗争也听过不少,只是终究不感兴趣,沈叙怀拉着沐禾凝正准备下山。
楚王却在身后突然出声:“渊政王,之前的事,本王没有忘记。”
沈叙怀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楚王在雪色下遥遥相望:“你若有所需,随时来找本王就是。”
他不曾忘记,那日在靖国的京城勘察形势时,不幸被毒蛇咬伤,是渊政王救了自己。
他也从不愿欠人人情,若有机会还了这一恩,他自然不会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