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介身材高大,穿着墨色的直裰,手里拎着一只白猫,面色冷峻。
低头对上蒲月可怜兮兮的猫眼,姜杏之心里着急,慌张地走过去,垂眸作揖:“小舅舅。”
邵介轻轻瞥了她一眼:“嗯。”
态度语气和往常一样,不咸不淡的,姜杏之稍微放下心,蒲月和仲秋应当不是惹了什么大事。
不过她还是警惕地敛神软声问:“小舅舅,我这只皮猫是犯了什么错吗?”
邵介下巴微抬:“这两个在前廊瓦顶上玩闹。”
前廊虽不是直接通往后院的长廊,但今日客人多,难免会路过那儿,万一伤着扑着客人了,这还怎么得了。
邵介严厉,行事不尽人意的名声已经在京中传开,姜杏之也有所耳闻,因此不敢辩解,忙连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管好猫,让她们跑了出去,小舅舅放心,日后我一定会看好她们,不让她们惹祸,”
家中妹妹和外甥女姜桃桃都是霸道的性子,被他逮到错处不说道歉,恨不得把错事挪到他头上才甘心,像姜杏之这么乖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邵介看她澄澈的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拢。
“知道就好,以后注意。”邵介放柔声音,却因为不习惯,反而显得更加硬邦邦的。
姜杏之手指乖顺地攥着放在腹前,讷讷地点着小脑袋,再三保证。
邵介瞧她小心谨慎的模样,眉心蹙起:“走吧!”
姜杏之“啊”了一小声,脚步却迟疑。
邵介冷冰冰的脸色好转了一些:“还有什么事?”
姜杏之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左手,怯生生地问:“小舅舅可以把猫……”
手中毛绒的触感,提醒着邵介他还没有还猫,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把蒲月往前一递。
姜杏之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一旁的小厮也忙把仲秋放下。
姜杏之抱着有些份量的蒲月屈膝谢过他,转身顺势捞起地上的仲秋。两只肉团子快要将她压垮,姜杏之薄背微塌,小碎步迈得起飞,疾步跑进门内。
刚踏进门槛,她就将两只胖猫猫丢下,撑着膝盖,喘着气。
隔着一堵墙,都可以听到姜杏之叹气的声音,邵介扯唇,眼里飞快地闪过笑意。
姜杏之蹲下,小手揉着自己酸酸的胳膊,看着两只卖乖的猫,面颊鼓鼓:“你们太过分了!”
两只猫歪着头,尾巴一摇一晃的,雪白的皮毛在日光的照耀下光亮顺滑,漂亮极了,只想教人把他们抱进怀里狠狠地揉搓一番。
姜杏之难得硬气心肠,准备说教说教。
谁知在园子里捉迷藏的小姑娘们看见猫也不嬉戏玩闹了,手拉手跑过来,齐齐撑着膝盖,弯腰新奇地看着蒲月和仲秋。
姜杏之默默吞下将要说出口的话,得,这两只胖猫有人撑腰了。
果然,小姑娘们奶声奶气的和姜杏之说:“姐姐你的猫猫好漂亮啊!”
“猫猫想吃果果么?”
“姐姐猫猫也想玩捉迷藏~”
“猫猫……”
姜杏之瞧着众星捧月的两只猫,强撑着笑,好气啊!
承安伯府是傅岸的父母亲自过来送聘的,汴京城的勋贵们也给面子,叫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有亲眷过来观礼。
热闹了一天,年轻的公子郎君们还不尽兴,趁着黄昏骑着骏马,前往马行街夜市继续吃酒去了。
等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开,天色已经大黑,西宁侯府门灯点燃,邵介步伐稳重,并未带随从,徒步走出巷子,在巷子口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在夜色的掩盖中,马车离开后,又出现在了这条巷子的另一个入口,直至西宁侯府隔壁宅子的西角门停下。
车帘掀开,邵介下了马车,紧接着又有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正是邵介的顶头上司殿前司指挥使傅坤。
说来也巧,这傅坤正是傅岸的嫡亲大哥承安伯府的大公子。
马车刚停稳,小门便打开了。
傅坤和邵介的身影没入夜色中。
满园幽静,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没有旁的声响。
傅坤面色严肃,轻车熟路地穿过一道道长廊,邵介是第一次来这儿,但他性格沉稳,并不会多言。
吴提笑着站在廊庑下,抱臂笑着看傅坤:“傅大人今日得闲啊?好些日子没过来了,忙着娶媳妇儿呢?”八壹中文網
傅坤年底成亲,如今也忙得很。
傅坤笑骂地踹了他一脚。
吴提跳着躲开他,指指身后的房门:“主子在里头。”
傅坤凑过去,悄声打探:“主子怎么搬到这个屋了。”
“主子自然有他的考量,莫要多问。”吴提一脸高深莫测。
傅坤看他这态度,冷哼一声,敲门带着邵介入内。
吴提朝邵介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邵介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还是抱拳还礼。
屋门关上,吴提斜靠柱子,回想傅坤方才的问题,难不成他还能告诉他,主子是为了方便和六姑娘约会才搬到这儿的吗?
邵介听着傅坤和书案后男子的对话,心中惊骇,垂眸间瞥见男子的仪容。
男人虽着青色道袍但难掩通身矜贵,腰背笔挺地靠着圈椅,手中把玩着一串念珠,目色沉静疏冷,气质斯文温和却又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在瞥见他面容的时候,邵介正了神色,愈加郑重肃穆。
“大抵在十一月中旬,具体日子尚未确定。”傅坤凛声道。
陆修元点头,将手中的念珠放在桌上,翻阅傅坤递上的册子,道:“事情交给吴提安排,你先办自己的事情。”
傅坤“嘿嘿”傻笑一声:“按咱们的计划,到时候殿下已经回到东宫,要是方便,主子定要亲自参加属下的婚宴。”
陆修元牵唇,应下。
忽而记起一件事,郑国大长公主身子素来硬朗,若好生保养再活十年也是可能的,但年底赶回别宫时,感染风寒,缠绵病榻没熬两年就去世了。
“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让她留在汴京吧!”
傅坤脸上闪过一丝惆怅:“祖母虽事事为我们考虑,却又奇怪的不同我们亲近,今日三弟定了亲,她老人家已经打算回别宫了。”
“老人家身子骨不好,莫要长途奔波。”陆修元并不是个热络的人,提点一句,已算是尽心了。
傅坤知道自己这个“表侄子”的性格,心中微暖:“我记着了。”
陆修元淡淡的“嗯”了一声。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却是女子的说话声。
邵介一直敛气恭敬地站在旁边,听着传来的微弱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陆修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唇角微勾。
傅坤瞪圆眼睛,看向陆修元,眼里尽是震惊。慢慢的又变成了打趣。
陆修元面不改色地起身,淡声道:“天色已深,你们早些回去。”
傅坤像是撞破了什么大秘密,偷笑地点头。
他这侄子穿着素净的道袍,看着又斯文正经,谁知……
嘿嘿,也不稀奇,毕竟他少年人家,火气也重,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
陆修元警告地觑了他一眼。
傅坤不敢再闹,带着邵介出门,院外没了声音,邵介只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转身间,邵介瞥见右侧多宝阁上的磨喝乐。
这个套着绿道袍的磨喝乐在这间布置陈设雅致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心里不免有些意外。
走出屋门,廊庑下的吴提已经不见了踪影,院中静悄悄的,只这书房对面的屋子灯火通明。
直到上了马车,邵介才迟疑道:“殿帅,这位……”
傅坤拍拍他的肩膀,心道这小子倒也能沉得住气,正声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了。”
邵介似乎并未意外他会这般说:“殿帅也得让我知道这是何人,我才能安心办事。”
他虽隐约猜到了那人身份,但总有些不敢相信。
傅坤笑了笑,更得意自己的眼光,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眼慢慢倒退的宅子,靠在车壁,闭着眼睛,慢悠悠的开口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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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提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摆着长期以往备在茶厅的甜糖和果脯,手肘推门进屋:“道长那边来了人,还请六姑娘稍坐一会儿。”
“这么晚还有人?”姜杏之意外道。
吴提说:“就是,那人不懂事,这么晚还过来。”
姜杏之忙摆手,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初一瞪了吴提一眼:“你别逗姑娘。”
姜杏之看看坏笑着的吴提,这下明白他在说笑了,提气轻哼,不再问了,安安静静地捏着一块果脯送入口中,自从知道道长的真实身份,她就明白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不是只要每日抄抄经书就好了,便是没有时间陪她,也是正常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她过来,道长在书房见人处理事务了,可每次她到了,没一会儿道长就过来了。
时常这样,姜杏之心里难免产生一些愧意,也在担心,她是不是打扰到他做正事了。
所以后来,她总挑着时辰过来,尽量晚一点,这样他就有空了。
反正她白日里也没有重要的事情,晚些睡也没有事情的。
陆修元进屋看着乖乖坐在软塌上等他的姜杏之,目光柔和。
看见他的那一刻,初一和吴提噤声退了出去,贴心地帮他们带上门。
姜杏之听到动静,抬头,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
陆修元含笑走到她面前,看她脸色,俯身轻嗅,眉心微蹙:“吃酒了?”
姜杏之一愣,傻乎乎的抬手,撸起袖子使劲儿地闻了闻:“我已经沐浴过,换过衣裳啦,道长怎么还能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