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是个蛮自由的人,但是为钱奔波,套了一副枷锁,如今一朝解脱,束缚没了,脖子上被勒出的印记还在,有点么不适应。
走下天桥的时候已近黄昏,流云卷卷浇到天际,青石板路上下班回家的行人渐多,自行车电瓶车小汽车接二连三。
梁春雨拐进一条小路,那边正在施工,周边坑坑洼洼全是小的石头子儿。
再走一会儿,出现一个小超市,超市外边的墙上挂了台液晶电视,正在放片子,超市前围了一圈人,拿了凳子排排坐。
梁春雨正准备绕开,眼睛一撇,最后一排,徐风坐在个折叠马扎上,跟所有人一样,仰着头。
她走到他后面,拍了拍他肩膀。
徐风回头见到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转到她手上的文件袋:“事情办好了?”
“嗯,好了。”
“钱还了?”
“还了。外婆呢?”
“她去搓麻将了,让我出来随便走走。”
“镇上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怎么在这看电视?”
徐风眨眨眼:“我怕自己乱窜,一不小心又有人认错,把我打了怎么办?”
梁春雨笑了:“你怎么又提这事。”
“怎么不提?我记着咋们第一面呢,”徐风拉了拉她的手,“坐下,看会儿电视。”
梁春雨环顾一圈:“没凳子了。”
徐风:“坐我腿上。”
梁春雨犹豫,徐风握住她腰往下一按,梁春雨坐他腿上了:“你就坐着吧,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你去ktv找郑淼的时候不就坐过?还搂我是不?”
梁春雨没料徐风还记得这事儿,解释道:“我那时候是被老板推的。”
“我不信。”徐风耍诈。
“……。”
前边正在放的是部美国的老动画教育片《平面国》,原声中字,音量很大。
液晶电视屏幕32寸,梁春雨和徐风坐远了。
徐风:“是不是看不清字幕?”
“嗯,”梁春雨眯了下眼,试图看清字幕:“我英文很差,只能听懂几句。”
画面又过去几帧,徐风在她耳边开口:“另外,这些人声称在33h禁区,存在着能证明他们歪理邪说的证明……”
他在给她翻译了。
梁春雨过意不去:“你看你的吧,不用给我翻。”
“你别动,”徐风抓住她胳膊,“这片子我以前看过,简单,翻译起来也不费劲,你得给我次表现机会是不是?我是你男朋友,小春,你迟早要适应这点。”
他这么说,梁春雨不动了。
徐风边听边给她翻译,这动画片虽然在讲维度,视觉却一点不枯燥,所有的东西,一点点抛出来,循序渐进,惊喜无限。
动画片短小,很快放完了,徐风问她:“怎么样?”
梁春雨点头:“这片子好聪明,画面也很奇特,真的就是一个“面”的世界。”
“我下午两点就坐在这儿了,一直在看动画片,你猜我这小马扎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
徐风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剥了一块递给她:“我买了十二块糖,让超市老板给我给我一条凳子。”
梁春雨笑了:“然后你在这里坐了一下午。”
徐风:“那时候放的是部俄罗斯电影,也蛮有意思的。”
两人都站起身,徐风把马扎折叠好,送回小超市。
不一会儿,他撩开帘子,提着一个大塑料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徐风让梁春雨把她那个破文件袋也装进去,很自然地牵起梁春雨的手,走向昏黄的小巷。
“你买了什么?”
“松果体素。”
梁春雨顿了下:“给外婆的吗?”
“嗯,她中午说最近睡不太好。”
黛瓦白墙,石板的缝隙里填满青苔,两人牵手走过石桥,身后亮起街灯,河边垂柳依依,岸上一片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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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就提了一句,外孙女婿就放心上,出去一趟就带补品回来,外婆十万个满意。
吃完晚饭,梁春雨让徐风去洗澡,别看外婆这外边看都是木板房,里面卫浴设施可不差,都是装修过的,方便得很。
外婆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街道办分发下来的男士灰色唐装。
这唐装是镇上鼓励发展旅游经济,鼓励镇上居民多穿唐装拨下的,布料不错,还是棉麻的,隔壁郝婆婆的孙子不愿意穿,她干脆就讨了过来,原本是准备改小自己穿的。
梁春雨抱了被子上楼,外婆一路尾随,见她在空房里铺床,出声道:“你干什么?”
“我收拾一下房间,要不没有地方睡了。”
“啊,”外婆倒蛮惊讶的,老花眼镜一推,弯下腰试探道:“你们……还没有……那个呀?”
梁春雨手上动作一停,没说话,过了会才开口:“哪个?”
外婆眼神神秘,伸出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到她面前,两根手指暧昧地碰一碰:“这个,有没有?”
梁春雨明白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不会吧,”外婆挺失望的,“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很开放吗?怎么……。”
外婆讲话如此放得开,梁春雨受不住了:“外婆,我们在一起没多久。”
“谁说的?我跟你外公第二次见面就是去拍结婚照,老话说‘光影虽短情意浓’……”外婆顿了顿,再次弯腰,半真半假怂恿道:“你别铺了,反正都带回家了,睡你房间吧,回去就去扯证……”
梁春雨看一眼外婆。老人家红光满面,调侃她呢。
她不理外婆了,左掸又掸铺平床褥,又去翻衣柜铺被子。
下了楼,徐风刚从卫生间出来,这会儿整个人湿朦朦的,漆黑的头发搭在额头,特年轻俊俏。
那唐装在他身上也合适,裤子宽松一直垂到脚面,上身里面穿了件白t,外套纽襻开着,很有几分艺术家气质。
梁春雨看了看:“你穿这个很好看。”
徐风正擦头发呢,看到梁春雨就走了过来,用擦头发的毛巾替她擦了擦脸颊,笑道:“你去干什么了,脸上都成花猫了。”
这大概是刚才打扫房间蹭的,徐风替她一点点擦干净,看她光洁的额头就在下颔,便轻轻吻了一下。
梁春雨接过他的毛巾,往下一瞟,见他光着脚,弯腰打开打开柜子,想给他找双拖鞋。
徐风笑眯眯的,走过去,也顺势弯下腰贴着她背:“我晚上睡哪里?”
“我帮你收拾了一个房间,已经铺好床了。”
“喔,是吗?”徐风在她耳边笑:“你们这里隔音效果不好,刚才我洗澡的时候,听见外婆跟你说………”
接下去的几个字,他挨着梁春雨耳朵说出来的,嘴唇又软又烫,身上是沐浴液清爽的香气,暧昧得不行。
梁春雨有些不知所措,她这回是真害臊,被徐风和外婆联手逼得。
徐风还不放过她,“小春,我觉得外婆说得……”
梁春雨猛一下把拖鞋拎出来放他脚边,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徐风觉得她这样爆可爱啊,掐著她腰,一用力,将她往上提了提,笑了。
……。
这晚梁春雨很晚才入眠,今天的日子太特殊,她很难像往常一样,平稳地睡去。
天桥下的湖面金光点点,映着落晖。
从此以后,她过的,才是自己真正的人生了。
还有徐风,他温和又略略淘气的双眼,里面包容无限。
他就在隔壁。
回忆起十年前的徐风,红夹克大外套,瘦高身材,低着头在锁一辆自行车,乌黑的头发短短的。
梁春雨甫一出现在窄巷口,他听见脚步声,逆着光慢慢抬起头看过来。
面庞如玉,挺鼻如峰,皎皎似玉树,眼亮如朗星。
那嘴角似乎原本就带着笑,微微勾起显出礼貌,又带点桀骜与顽皮,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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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起早,梁春雨站在房间窗口往外看,白朦朦的雾气拢着古朴的小镇。
屋檐往前,徐风正背对着她坐在街道中间的河岸台阶上玩手机。
下楼,外婆正在做早饭,头一伸:“起来了,小徐可比你起得早多了。”
“是么。”
“是啊,我起来去晨练他都已经在镇上逛一圈了。”
空气里一股中药味儿。
“外婆,你在炖中药吗?”
“哪是我?”外婆从厨房的小隔间里探出头,“是小徐喔……”
梁春雨走到院子里,小煤炉上放着个中药罐子,正冒着白气。
“这药哪儿来的呀?”
“哪儿来的?”外婆拿铲子呵呵地笑,“人家早上出去,说碰见了个中医馆,抓来给你治手汗的。”
“哪个中药馆?”
“就三板巷里的那一家,不是有个老中医吗?也不知他怎么逛进去的。”
正说着,徐风进了门,还是昨晚那套灰色的唐衫,见梁春雨,笑了笑:“起来了?”
“嗯,”梁春雨指着那个药罐,“这个是你炖的吗?”
徐风点头:“那老医生说,这个是滋补的,你下午再跟我去一趟,他给你把把脉,好对症下药。”
“我这是从小就这样的,其实已经吃了不少药了。”
“那也不是治不好了是不?咱们就去看看呗。”
梁春雨一想,觉得也对。
桌子上放了几样小菜,徐风把粥端出来放隔热垫上,外婆也端了几个鸡蛋卷饼出来。
梁春雨拿了空碗给三个人盛好粥。
外婆说:“哎,小春你自己那份就别盛了,先喝药吧。”
三碗水熬成一碗药,乌黑的药汁儿。
她喝的时候,外婆还在旁边叨叨:“放了冰糖和甘草的,不难喝吧……”
早饭过后外婆让梁春雨带徐风去镇上逛逛祠堂古建筑和庙宇,这几年镇上搞旅游发展,破旧的庙都翻新了。
两人石桥上站了会儿,下边是弯弯曲曲延伸的河,这河自西而起,蜿蜒盘桓,像条东去的蛇蚺。
梁春雨望着远处岸上的几根木栓,忽问他:“去坐船好不好?”
徐风一愣,笑道:“哪里坐?”
梁春雨牵了徐风的手走过石桥,左转来到沿河边,那里嵌这好几根木栓,木栓上系三只两头尖的小木船。
她指着最前面那只:“这只。”
徐风跳了上去,稳住身体后,把手伸出去,梁春雨握着他双手也跳了下来,两人身形随小木板晃动几下。
“你们家怎么有船?”
“我爷爷以前是造船厂的,这是他自己做的。”
梁春雨说着,解了绳子,小船随波转了个方向,她握住橹柄,往回推,小木船左右摇摆,漾开水往前驶去了。
她看向徐风:“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