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几下就省力了,这河从上流往下,水速不慢,小船不用摇橹就能顺水而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浓雾中两岸风景往后掠去。
渐渐人烟稀少,两边越来越多的绿植,偶有种着莲藕的池塘,残梗上挂着枯败的莲叶。
脸上有细细的湿润扑面,轻薄的江南烟雨朦朦胧胧。
徐风往后摸了摸,摸到一个尖尖的斗笠,顺手便罩在梁春雨头上。
她穿了一件浅咖啡的外衣,下边是宽松的九分裤和平底鞋,配上这个斗笠,倒真像水乡的船女。
徐风看着看着,忽想起件事儿:“小春。”
“嗯?”
“我弟弟上次出车祸,是你救的吗?呃……就是徐辰。”
“嗯,”梁春雨回答,“他的车就在我后面。”
徐风从船底捡了一把小石子儿扔出去,又气又无奈的:“我不问你你就不说了是吧?”
“是的。”梁春雨是这个意思。
“那钱你也不要了?”
“钱本来就是他的。”
徐风静默一会儿,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儿朝湖里扔了过去,慢慢看向她:“你个傻子。”
……
小船停在一短短的栈桥下,徐风跳上去,把梁春雨也拉了上来。
前面的路没有浇筑水泥,坑坑洼洼的凹槽覆盖着杂草,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空。
徐风不常走这种路,踩了好几个水坑,每次下脚都有些犹豫。
他迈出一脚,梁春雨忽在边上提醒:“水坑。”
走了几步,她还提醒:“是水坑。”
第三次的时候,徐风缓过来了,抬头看了看梁春雨促狭的表情,气笑了:“又对我冒坏水儿是不是?”
梁春雨抿着唇,摇摇头,笑容绝无破绽,雨滴沿着她斗笠的帽檐汇聚成滴,接连落下,白净的脸庞有一半隐匿其中。
周围都是雨点落地的沙沙声。
徐风收了脚,也不管水坑不水坑了,拉着她跑进前方的小木楼里。
雨越发地大。
两人蹬蹬蹬上了二楼。
这是个老旧的木楼,到处都有虫眼。
窗边的木柱上有人蘸墨水写了各种诗句,最中间有个木桌和几把椅子,桌面上刻了一副围棋板,然后是两盒棋子。
徐风伸手解开她的斗笠放在一边,两人寻到一处靠窗的座位。
远处是连绵的雨,落在沼泽田里,拢着缥缈的轻烟,绿意里圈一层白,看似仙境。
“我以为今天是阴天,没想到会下雨。”梁春雨看着远处,“那边的山,有雾的时候很好看。”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
“嗯,来看外婆的时候是的,跟我妈一起。”梁春雨指了指桌子,“我们经常在这里下棋。”
“嗯,”徐风看了眼,“我也可以和你下。”
梁春雨:“这边本来有一条路从镇上直接通过来的,但是后来修路就没了,没什么人来这边,棋盘和棋子都已经很脏了。”
徐风走过去,果然两个棋笥没盖盖儿,上边都结着蛛网,棋子都积灰了。
拉开桌子下的抽屉,下面有个塑料篓匡,篓里有块干布。
梁春雨惊讶:“我没发现过。”
徐风笑道:“既然是公用的,以前肯定有人清洗。”
他一手一个罐儿,棋子儿往篓里一扣,端到窗户边,外边有一块挡雨的塑料板,徐风把篓放板上,棋子儿一碰水,灰尘全化成污水从篓底淌出。
徐风挺尽责,还伸手出去搅了搅,然后用干布把淋干净的棋子一颗颗擦干分开丢进棋笥。
梁春雨从角落找了根竹棍儿,站起来往塑料篓里搅了搅。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
“嗯,”徐风擦着棋子,不在意地应了声,“我认床,而且有点兴奋,一直睡不着。”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时她捉弄自己的事儿,抬头瞟了眼,勾唇笑了笑,夹起一枚刚刚擦好的黑子儿往她脸上贴。
冰凉光滑的触感,梁春雨往旁边一让,徐风紧跟过来又碰了下。
躲到窗户边上,正要开口,徐风紧跟过来,在刚刚的地方吻了一下。
窗外的与顺着瓦沿卸下,雨声愈发的大,嗒嗒嗒滴在窗台。
远处的轻烟也不见了,或是被雨化了,密密的珠帘,将窗外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
小木楼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有雨溅在窗台,打散的水珠溅到徐风面颊。
梁春雨伸手替他抹了抹,他的面颊也是冰凉光滑的。
“梁春雨。”徐风连名带姓轻轻叫了声。
梁春雨看他的眼,此刻不甚清明,墨黑里面仿佛是氤氲的魂魄。
他凑过来,在她耳边吻了下,梁春雨听见他唇齿闭合的声音。
起初轻轻柔柔,到最后一路向下,吻到嘴边,他再抬眼,两人目光相遇,魂魄尽在咫尺,梁春雨想起自己给徐风的那个比喻。
下一刻,唇便贴在一起了,他的手指原本捧着她面颊,此刻却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她大而亮的眼睛像润在水中,美丽剔透,盈盈欲飞。
唇齿依依相伴,到天堂,堕地狱,此刻心间惟有唇齿,依依相伴。
小楼一刻,沙沙的点滴声,布满虫眼的老旧木板,楼外罩一层厚纱线般朦朦的雾霭。
瓦檐下的情侣相拥,怀□□有一斛炽热的风雨。
***
两人的围棋没下成,徐风搂着春雨,听屋檐下滴滴答答地声响,昨夜都没睡好,这会儿相互依偎着睡着了。
走时小木楼里什么都没变,只有两个棕色的棋笥,连同里面的棋子儿,都擦得干干净净。
徐风真带梁春雨去中医馆把脉。
老中医头发黑白参半,年纪看着是不小了,脸上无一丝皱纹无一颗老年斑,眉毛淡没胡子,有点雌雄莫辨。
不管他有没有真本事,这样一张天山童姥的面貌,喔不,这样一张天山童姥爷的面貌,还是很有几分唬人的。
进院门,老中医正端坐案台前替人开药方,案台对面坐了个卷发姑娘。
卷发姑娘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又转过去。
过会儿又转过来:“梁春雨?”
梁春雨这会儿也认出她来了,何佳橙的那几个“党羽”之一嘛。
怎么说隔着何佳橙呢,两人不是很熟但也不生分,打了个招呼,那姑娘站起来:“你也来看病?”
“嗯。”
“那你来,我就差抓药了。”姑娘把位置让出来,来回在梁春雨和徐风之间打量。
“不用了,你坐吧,我旁边坐下可以了。”
梁春雨和徐风在旁边坐下了。
老中医看见徐风,手上不停:“小伙子真把你媳妇儿带来了?”
“嗯,让您给把把脉。”
“可以,先等会儿,我开完这个方子就得空。”
卷发姑娘,瞥一眼徐风:“哎,这你男朋友啊。”
“嗯,是。”
“帅的嘞,”姑娘评价一句,“何佳橙呢,她没来?”
“嗯,她在c市。”
“这丫头胆儿大,一个人在外地也吃得开,”姑娘不知想到什么,笑得还挺开心,“当年那打人的事儿就是她挑起的,我们跟在她后面也就一群小喽喽罗罗。”
徐风正在看报纸,闻言敏感地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打谁?”
梁春雨也不好说谎:“你。”
那姑娘以为小俩口打情骂俏呢,也没在意,继续口无遮拦:“不过要我说啊,这事儿大头还是你,要不是你一马当先把人眼睛蒙住了,要不我们可能还真打不着。”
梁春雨:“……。”
徐风点头:“说得在理。”
助手已经抓好药用桑皮纸裹起来递给姑娘,姑娘站起来:“我先走了啊,有空带你男朋友来我家玩儿。你知道我家在哪吧?”
“知道的。”
……
老中医仙风道骨,发丝蓬松,齐齐往后梳,看着一丝不苟。
他给梁春雨把脉,过不一会儿,看舌头看眼睛,提笔要写方子:“气虚。月经正常吗?”
“正常。”
“痛经吗?”
“嗯,有时候。”
老中医又问了几句,写好方子递给助手:“气虚引起的多汗和月经不调,不过照理来说,这种情况结婚后会缓解一些……”
梁春雨猝不及防,结婚?
老中医头都不抬:“x生活有没有难言之隐。”
梁春雨:“我们还……。”
老中医皱眉:“不要讳疾忌医。”
梁春雨:“……没有。”
老中医见她犹疑,以为她抹不开面。
抓好药之后,梁春雨往外走了几步,老中医站起来对着院子里的拿着树枝逗鱼缸里乌龟的徐风:“小伙子,你来,我给你切切脉。”
徐风不明所以,看了看梁春雨,还是扔了树枝走上台阶,坐去案台前。
老中医冲着梁春雨:“姑娘你在外边等等就行。”
……
梁春雨提着中药包站在中医铺外面等徐风。
大门外种了一株很大的栾树,正是花期,淡黄色的小花压满枝头,风一吹,簌簌落下。
细细的小花落在她脚边浅浅的水坑里,随着涟漪漂浮。
梁春雨等人,脚尖一点一点,身边静静的。
某个时刻,老中医的声音:“年轻……面子……现在不治好……”
徐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似乎在辩解什么,两分莫名,八分无奈。
她站了会儿,将一朵细小的栾花丛水坑里踢出。
忽然地,轻笑一声。
徐风从院子里出来时,脸上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看上去有点灰头土脸的。
“小春,你都跟那老公公说什么了?”
“我没说。”梁春雨忙回答。
“怎么会,”徐风好气又好笑:“我都解释好几遍了,他就不信,非要给我开药。”
梁春雨忍不住,头微微偏开。
徐风抬手点点她脑袋:“你可不能这么让人冤枉我,我多冤啊,这多大的屈辱都给我……。”
梁春雨低下头。
徐风换了语气,在上头说:“你再笑。”
梁春雨没说话,不动了。
徐风唇角微微勾起,哼了一声,迈步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