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百货公司的王经理，在接受前任经理的职务时，接收了一批价值七万元的积压商品，一直堆在库房里无人问津。大前年冬天，公司订购了一批价值十五万元的紧俏货，估计正逢年关销售旺季，这一批货运进，用不了半月即可脱手，能净赚四万元。可是，供方坚持先付款后发货。当时，百货公司正面临流动资金不足的困难，想方设法筹集了十万元，尚有五万元的缺口难以补足。在一筹莫展中，王经理突然想到那批积压商品，想在这批积压商品上做点文章。他立即召开了经理工作会，研究削价处理这批积压商品。公司的五巨头坐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烟吸了一根接一根，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雾飞水溅，意见分歧，就像几个根本不懂音乐的人，合奏一支乐曲一样，各是各的调，怎么也说不到一起。散会后，王经理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就撇开公司的一位书记和三位副经理，决定八折出售这批积压商品。十天后，全部积压商品处理完毕，准时汇出了十五万元货款，如愿以偿的赚了四万多元。书记为此写了一份材料，在王局长那里告了王经理的状。他告王经理独断专行，无视党的领导，严重违反处理积压商品的审批原则，未向商业局请示，在没有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擅自决定处理积压商品，使公司蒙受了重大经济损失。为此，王局长决定召开局务会议，集体跟王经理谈话。阎卓如刚刚被提拔为副局长，自然也参加了会议。王经理有四十多岁年纪，曾经是阎卓如的顶头上司。他很有经济头脑，人又耿直，工作也有魄力，阎卓如对他一直十分尊敬。因此，阎卓如在会前跟王执于谈过，说她参加谈话会有诸多不便，会使王经理产生心理倾斜的。她还说，她本人坐在会议室里也尴尬，要求批准她回避。可是王局长没有批准。他说：“卓如，你的意见是有一定道理。但是，工作中不能瞻前顾后，想得太多太复杂。你是名正言顺的副局长，缺席会议，会授人以柄。你还是以不缺席为好。你说呢？”
王经理在会上把事情的经过谈完后，倔犟地说：“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错！我这样做，给公司甩掉一个大包袱，还赚回四万多元，不表扬我倒没意见——局里派我去当经理，就是让我把工作做好的。可是要我检查，要处分我，我一百个想不通！”
王局长等王经理说完，沉默有顷，看一眼唐瑜恒，示意他带头发言。唐瑜恒与王经理小有嫌隙——他认为王经理不够尊重他。王执于让他发言，其用心也在于此。唐瑜恒早想找到机会对王经理报复一下，出口气。因此，当他看到王执于看他时，明白是让他发言，正中下怀，就说：“王经理，局里有明文规定，各公司处理万元以上的积压商品，必须经经理办公会研究通过，报局里批准，方可处理。可是，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在决定处理价值七万多元的积压商品问题上，在经理办公会没有作决定，也没有经局里批准，就擅自作主，把积压商品处理掉了。你说你没错，我以为你的错误不小：其一，你违反了局里的文件规定，就是违反了组织纪律；其二，在经理办公会上有分歧意见，你又是少数，应该少数服从多数，怎么能置另外四位领导的意见于不顾，而凭借经理的职权胡来呢？你知道吗，这是违反党的组织原则的；其三，我怀疑你有个人目的。是什么目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应该向领导讲清楚。我觉得你今天的态度极不端正。态度不端正怎么可能认识自己的错误呢？我知道，你是老资格。可是在错误面前摆老资格，是很不利于认识错误的。老资格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明——现在中央不是讲干部要实现年轻化吗！你是没有理由摆老资格的。”
唐瑜恒还借题发挥，批评王经理目无领导，狂妄自大，以老卖老，工作作风粗暴，不发扬民主……他一口气讲了四十多分钟。王经理是一条硬汉子，唐瑜恒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想压服他，不料更惹恼了他。在唐瑜恒发言的中间，他那一双眼早睜得圆溜溜的，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浓眉耸动，鼻翼大张大翕，腮帮子上的肌肉咬成一块铁，鼻孔里的气“呼哧、呼哧”地响着，大有一发而翻天的气势。他早想发作，把唐瑜恒骂个狗血淋头，但他强压怒火，没有敢把会搅乱。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会议有着神圣的威严，任何桀骜不驯的人，到了会上都得收敛野性，任人指责。“ 文 革”中批斗会，就是利用了会议的这种神圣、威严性，整了不少无辜的好人。倘若是在会议下，唐瑜恒是绝对不敢这样口气比椽檩还粗，用近乎侮辱人格的激烈言辞批评王经理的。反之，王经理在会下受到唐瑜恒这样的攻击和侮辱，早跟他吵翻了天，说不准火急了还会动手甩唐瑜恒几个嘴巴的。不过，王经理的忍让是有限的，他是十多年的老领导，知道谈话会上他的发言权还未被剥夺。因此，他终于忍到唐瑜恒发言结束，就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站到会议室的中心，对唐瑜恒发起了反击。王经理是一个工作能力很强，理论水平也很高的被百货公司公认的强者。如果不是他太耿直，不是他疏于为官之道，在王执于就任商业局长时只怕轮不到王执于，早让他捷足先登了。他不是人们通常熟悉的那种鲁莽行事的汉子。他的脑子很好使，即使在突发事件面前，也能沉着冷静地思考问题。因此，当他走到会议室的中央，就同时考虑用什么方法反击唐瑜恒对自己更有利。他很快想好了，稍稍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冲唐瑜恒问：“唐副局长，”——任何下级称呼唐瑜恒时，都回避这个“副”字，只有他却不仅不回避，而且把“副”字叫得很响——“今天该不是像‘ 文 革’时一样批走资派吧？”
他有意想用这句话激怒唐瑜恒。人被激怒，最容易在冲动中说错话，做错事。王经理是深谙此话真谛的。唐瑜恒听到王经理的话，不敢贸然开口，先看一眼王执于。当他发现王执于暗中送他一个眼色——那眼色的含义他已读懂：别怕，要坚持原则，天不会塌下来的——他决定背靠王执于这棵大树，把王经理的那股子傲气恨恨杀一杀。于是，他口气很硬地反问：“王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