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福不会去考虑他现在的百转千回,接着说道:“交警队那边还没有结果,肇事地点太偏僻,前后四通八达都没有监控,发现的又太晚,肇事者很可能几年都找不到,我们已经在敦促,另外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池间已经无暇顾及了,妈妈命在旦夕,他也没有精力去跑警队跟进度。
他点点头,道了谢,目送邓福离开。
等到邓福彻底不见,池间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新的手机,绑定了移动支付,联系蒋瑞。
蒋瑞接到电话笑了,“我当是谁呢,新买手机了?”
池间顿了顿,“嗯,有亲戚借了我全部的医疗费,顺便送了我一部手机。”
蒋瑞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说完又笑道:“你这亲戚这么有钱,你开始怎么没找他们?”
池间默了一瞬,勉强道:“才联系上。”
又怕他多问,连忙说道:“我是来还你钱的,你手机号就是你支付账号吗?”
蒋瑞说道:“是,不过你也不用着急。”
池间无声地笑笑,“没事,我马上转。”
他放下电话就给蒋瑞转了一万元,同样给秦老师打过电话后,也还清了钱。
最后才打给汪菱,可惜打了两个都没有人接。
池间不得已,又打给蒋瑞,说了这个事。不同于他只有蒋瑞这一个朋友,蒋瑞和班上的同学相处都很好。
池间只能麻烦蒋瑞帮忙打听一下,他希望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还清汪菱的钱。
在走廊打完了所有电话,池间转身回到病房,看着妈妈安睡的侧脸。八壹中文網
直到此时,借由忙碌压下的思绪,才纷纷冒出了头。
按照会诊的结果,妈妈大概还有十天情况就稳定不会再复发了,这就意味着,十天后自己就要搬到宝泉山。
从这几次接触来看,晏嘉禾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池间甚至在她身上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极深极深的压抑。
我到底应该怎么面对她呢?池间在心里问自己,他毫无经验,也无人可供借鉴,实在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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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晏嘉禾。
赶在元旦最后一天开车回康茂园,开了门先见到继母唐静,在一楼刚刚开完视频会议。
晏嘉禾笑着问了个好,“阿姨,我回来了。”
唐静合上电脑,抬眼笑道:“前几天我还和你爸问你呢,去哪了,连新年也不回。”
晏嘉禾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忙着挣钱呢吗,攒着假等过春节陪您们。怎么就您一个人儿忙,我爸呢?”
唐静笑道:“宁徽省来了人,刚出去吃饭了。不过你弟在家,在楼上呢。”
晏嘉禾答应着,“行,我先回屋看看。”
唐静笑着点点头,又把电脑打开,低下头专心办公了。
晏嘉禾刚走上楼梯,便收起了笑容,一边缓步上行,一边侧头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唐静的背影。
人到中年,保养得还是很好,丝毫没有发福的迹象,秀发乌黑,纤细苗条。
不愧是唐家的名门闺秀,就算是自己的母亲活到现在,也未必做得到如此优雅得体。
晏嘉禾目色深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墙壁挡住了视线。观景栏开在楼梯口,过了这里,上下就都看不到了。
晏嘉禾收回目光,缓缓向二楼走廊的尽头走去,那里有两间卧室,分别属于她和晏嘉乔。
日日相对住,从童年到少年,从懵懂到青葱,住了整整十一个春秋。
老建筑采光不好,越往里走廊越暗,过午的日光在身后斜照,有淡淡的影子投在身前,逐渐向前拉伸生长,最后没入黑暗。
黑暗的尽头,是她不见光的隐念。
脚踏在地板上有着沉闷的回音,一秒一步,像是往日的钟声响彻在耳边,伴随着北国冬日的冷峭和静寂,回荡在无涯的荒野上。
晏嘉禾在昏暗中慢慢走到底,墙壁的两边都有门,她站在中间,考虑了片刻,抬手敲响了晏嘉乔的房间。
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轴承有些缺油的吱呀作响,一张敷着雪白面膜的脸出现在门后。
晏嘉禾抬眼陡然一惊,一点怀念烟消云散,片刻后才回过神,“你在做什么?”
“补水啊,一天两片。”晏嘉乔把她让进来,揭下面膜扔进垃圾桶,然后微微一笑语气笃定,“姐姐,你回来了。”
揭下面膜的脸精雕细琢,唇红齿白,顾盼间眉眼明亮得使人小心谨慎,因为这明显是一种任性的骄纵,没受过约束自制力极差,随时会因为什么小事被惹恼然后愤怒,绝不能轻易去触碰。
转而想去讨好似乎也是困难的,如果送给他玫瑰,一捧锦簇热烈也得不来他的眼风,偏要开得过一百天,开到近乎轻狂的完满他才会喜欢。
他的艳丽非常迷人,但对晏嘉禾来讲,并不危险。
晏嘉禾看了两眼,心里平静下来,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能不回来么。”
他前日跑到宝泉山,昨日给她发了短信,哪一件不是催她回来。
晏嘉乔闻言状似不察,笑道:“也是,新年总该要回来一趟,我们都有半年没见你了,爸和我妈都挺想你的。”
晏嘉禾笑了,这是一种散漫的笑意,“那你呢?”
晏嘉乔让开身,反手在她身后锁上门,慢悠悠地说道:“我也挺想的,毕竟你是我亲姐姐。”
晏嘉禾没坐下,手插在兜里,倚在衣柜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卧室全貌。
这房间是弯折型的,短的折过去那边墙壁,隔着的就是她的卧室,完全镜像结构。
那边有扇窗,晏嘉禾知道,窗下没有阳台,只有一条凸出来的装饰边。
“那个窗锁还是坏的吗?”晏嘉禾看了片刻,突然问出声。
晏嘉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带了几分笑,“早就修好了,要不然下雨总是吹开。”
晏嘉禾点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用手遮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晏嘉乔立刻问道:“姐姐,你昨晚没休息好?”
“没,今儿还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晏嘉禾随口应了一声。
晏嘉乔急忙担忧似的,“那你在我这里睡一下吧,你的房间都半年没打扫了,早落了灰了。”
“不好吧?”晏嘉禾困得低了头,声调慢慢溜出来。
晏嘉乔笑了,“有什么不好,小时候你不也经常在我这里睡吗?”
晏嘉乔说着,就把叠好的被子铺开,回身笑道:“过来。”
晏嘉禾没动,问道:“那你呢?”
晏嘉乔用眼神示意书桌,“元旦的作业还差一点,你先睡吧,我写一会儿作业,等到饭点儿我叫你。”
晏嘉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的支起身子,离开衣柜,躺到了床上。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心平气和,无惊无扰。
离晚饭还有一个钟头,晏嘉禾就醒了,她静静地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向书桌。
一小盏台灯已经点亮,晏嘉乔的侧脸轮廓起伏优美,头发染成深栗色,和他的瞳孔一个颜色,这样更有搭配感,是国际学校很普遍的现象。
大概自觉搭上沈家,他在她面前加了码,心里有了底气,自然敛了性子,不像以前那般浅薄的张扬,连做戏都隐晦多了。
邀人共枕,亏他做得出来,晏嘉禾暗暗发笑。
他总是以为差一点能拿捏得了自己,那自己不妨就顺着他,掌握好尺度,让他继续这么以为下去。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那跳跳跶跶的劲儿,有着精致的皮囊和张狂的肤浅,往那里一站,笑盈盈自以为聪明的挑衅。
却不知让人看得欲|火中烧,心思晦暗,想一掌给他打到痛哭流涕,摔碎他的虚伪笑脸,让他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围着任何人转的,让他痛苦地道歉,再不敢起丝毫恶念。
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她曾经这么做了,结果,一头栽进他幼时的眼泪里,到现在也没出来。
晏嘉禾自嘲地笑笑,收回目光,看向天花板。
每一个自诩聪明的人在花瓶没碎的时候,都会嘲讽花瓶的愚蠢,直到被碎片割伤。
如果八岁那年早知道他一哭,想道歉的反而是自己,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教训他的。
察觉到她醒了,晏嘉乔放下笔,起身到床边,低头问道:“姐姐,你醒了?睡得舒服吗?”
他有意暧昧,可惜这幅极为关心体贴的样子,和他的本性一点也不相符,像是在野外挖了陷阱,却又画蛇添足地铺上了棉花,任谁都会一眼看透。
晏嘉禾懒得拆穿,起身站在那里,随手拍了拍肩袖说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下楼吧。”
离晚饭还早,厨房有雇的阿姨在,唐静还在忙,两人转了一圈无所事事,索性到客厅下了一盘棋。
整个康茂园都是上个世纪的品味,老一辈更倾向于中式风格,琴棋书画这种国粹每家都备了。两人对坐开盘,旁边假山状的落地加湿器不断地涌出流淌的水汽,搞得整个棋局云山雾罩,仙气渺渺。
晏嘉乔特意挑这么个地方,范儿起得很足,看样子誓要赢她。
他也总想要赢她。
晏嘉禾淡淡笑了,让他执黑先走,闲闲落子,随口说道:“你的围棋还是我教的。”
意思要他知难而退,免得到时候失望。
其实不止是围棋,他从小到大,游泳散打、骑马击剑哪样不是她教的。但凡他露出一点意愿,她就先去学了,回来手把手地教他。
除了禀性天生,他一直是在她手里长起来的。
晏嘉乔没什么反应,只是专注棋盘上。不一会落了下风,方才开口,“听说我要有姐夫了?”
晏嘉禾落子丝毫不受影响,直接屠了还不成气候的黑龙,冷冷笑道:“还是我要有弟妹了吧?”
晏嘉乔并不惊讶,本也没指望能瞒过她。
只听她继续问道:“你和沈家走得那么近,以后是想从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