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六(1 / 1)

夏天幸运地在医护室里被通知到,第二天全体人员可以休整半天,为下午的一项特殊训练做准备。值得一提的是,齐桓在对他转告这个通知的时候脸上带着微妙的别扭感觉,好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夏天重新整理好自己,医护室的老魏脾气不好,所有到他这里的病患无一不被痛骂的,哪怕是a大队的正式成员也没能在这里得到一个好脸色。当然,夏天愿意把这种情况理解为,老魏不希望有人受伤送到他这里。

夏天从窗子爬回宿舍,上午的休息时间他用来补眠。说实话,夏天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对着袁朗就容易上火,只要他稍稍扇扇风就能把自己的火头引起,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到现在,无一不成功的,夏天够倔,所以无论被整得有多惨都没有一句抱怨的,对于他自己来说,无法承受这些只能证明是自己不够强大而不是袁朗品行不良――至少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任何一个上层对他的训练行为有过质疑。

他闭上眼睛,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容易胡思乱想,脑海时时常会闪现自己过去的场景,从年幼的孩童到现在,所以他爬起来坐到桌子前开始写信。他当兵后才开始写信的,从离开侦察连去军校之后就开始的习惯,他每周都会给方超写信,给乔叔写信,给二排的兄弟写信,他也给自己的家写信,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从当兵到现在的4年里,他没有回去过,一次也没有,军校时多半也是留校与乔叔一起过年,但他总会写信去那个没有收信人的家里,他不知道自己的信箱是不是已经塞满被人清理,但他从没有间断过,一周一封,哪怕是被限制自由的a大队训练期间。

写信就像是一个过程,令他回忆过去的过程,也是重新审视自己的过程,写信时他能从第三人的视角去观察自己的行为,或是其他人的行为,这很可怕,他知道,就像自己亲手操刀把自己给解剖开来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展现在眼前,鲜血淋漓。

但很多时候他又是极为享受这样的过程的,所以他高频率地写着信,写给过去的重要的人,或者写回家里。精神上的自我凌虐令他时常保持着一种高度地清醒,但这种清醒却更加清楚地提醒着他,他仍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

你热爱军人么?你了解军人的意义么?你是否可以承担军人的责任?你能否把军人的信念当作自己的信仰?你真的可以坦然穿着这军绿的衣服对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宣誓忠诚么?

夏天清醒地问着自己,然后他发现,他无法回答,一个也答不了。

他以为自己当兵为的是一口气,可是他的确爱上这军营,他以为他走上高处俯视山脚的感觉会很好,可是他来到了a大队不过是又站在了新的一座高峰的山脚。

夏天知道袁朗不信任他,其实上,这个自负但不自傲的男人不相信所有被他划在圈外的人,而他所画的圈范围究竟有多大,夏天还看不出来,不过他也清楚的意识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令他永远地被划在了外头,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入半步。

遗憾么?

夏天心里有块地方空了,但太过狭小,所以被忽视。

集合的哨声再次吹响,把夏天所有的思绪叫回,他立刻翻身出了窗子跑去集合点。

只剩下了11个人,原本满满的宿舍楼已经空了大半,齐桓把剩下的人重新安排了宿舍,四人一间,但他没有把夏天分进只有三人的39、41、42宿舍,他们仍是那个一人一间,以及三人一间,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袁朗站在那里,宣布着下午的新训练科目。“这场训练是临时加入的,事实上它原本应该是等你们正式成为老a一员后才进行的高级训练。”他顿了顿,“刑讯训练,它足够残酷,不俱人道主义,在不危及你们生命的前提下,教官们会使用一切手段令你们切身体会如何最大程度的忍耐疼痛和保护自己的秘密。当然你们可以选择拒绝参加训练离开这里,放心,这完全不会影响你之前的表现,你们的档案上只会出现漂亮的评估结论。”

足足等待了两分钟,没有人退出,甚至连动摇都不曾出现,11个人笔直地站在那里。

齐桓墨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赞赏,对这11只南瓜的表现极为满意,不着痕迹的点头。

“现在,向左转,起步走。”

他们的目的地是基地内的医院后面的一栋楼,和住院楼相隔了一段距离,外墙涂成了白色,没有窗户,出口的门很小,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或是两个人侧身出入。楼底站着11名看上去像是医护人员的战士――虽然穿着白大挂,可里面仍是作训服。

他们分别带走了一名队员,夏天跟着其中一个人走进大楼,楼里面灯光是白色的,很亮堂但没有温度,他被带进了一个房间,大概和他的两人宿舍差不多大小,一面墙镶了块镜子,应该是单向透视镜,有专门的记录人员在镜子另一头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或者动作。

夏天皱皱眉,然后按指示坐在了中央那个椅子上,他看到了一些沉淀在水泥地板里的黑色血液,斑斑驳驳的样子,毛骨悚然。

“坐下吧。”带着夏天进来的战士口气温和,“我是你的辅助教官,你可以叫我医生,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就叫我。”

夏天点点头,此时他并不太想说话。

“训练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会考验你的忍受能力,第二阶段则是审讯,时间不会太长,你可以放心。”

夏天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医生从角落的柜子里拿了几瓶生理盐水,然后取了针头干净利落地注射进夏天左右两只手的血管里。

液体进入自己血管的那个瞬间,夏天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医生的脸,而对方像没看见似地解释道:“一般情况下,人体只有躯干温度和头部内部温度降低,人才会失温而死,而四肢温度再低也不会有问题。我为你注射的生理盐水低于10度,现在你不会觉得有问题,但过几分钟你就会觉得非常寒冷,然后视线模糊,产生幻觉,不要撑过头,如果发现自己不行了一定要喊知道么?”

夏天咬着牙点头,感受着那异常的低温液体流入自己,然后身体开始变冷,由内至外地令他无法自控地颤抖着,他听见自己的牙齿上下碰撞,他试图绻缩起来,但他的肌肉开始僵硬,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但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视线变得模糊,他甩甩头,但没有用,他还是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各种颜色爆炸开来,形成色块,占据所有的视野。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被人拉开,他狠狠地咬下去,但几乎没有力道,好像有人在对他说什么,他听不清。

袁朗从镜子后冲进房间,他捏着夏天的嘴使他不再咬着自己,医生不停在夏天的耳边叫他放弃,但始终得不到回应。医生看着已经超过人体低温极限,立刻把针头拔了出来,采取应急救援措施。房间的暖气被打开,温热地毛毯盖在夏天的身上,夏天几乎是窝在了袁朗的怀里,对方滚烫的皮肤成为他汲取热量的最好来源。

“夏天,夏天。”袁朗小声地问着,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

夏天张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夏天,我要问些问题,你能回答么?”

夏天微弱的点头,然后把自己埋得更深。

“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家庭住址、家庭成员以及他们的职业。”袁朗没有推开夏天,就着这样的姿势问道。

“我…是…我是夏天。”他艰难回答道,“啊,不,不是,我,我是李天…等一下,我,我还是夏天。”他不断的否定,再确认,反复多次。

夏天如实地回答着问题,但袁朗不太明白夏天所说的东西,事实上夏天的档案他看过多次,他知道“李天”是他的曾用名,知道他的继父姓夏是个商人,但夏天的回答颇为诡异。

夏天反复确认着自己是叫“李天”还是“夏天”,然后家庭住址则是他已经去逝的亲生父亲的住所地址,家庭成员仍是后来的夏家。

李天与夏天,成为了两个人,然后交织在彼此的生命中。

袁朗漫无目的地问着,从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到加入部队后的履历,最后的最后袁朗问他:“你为什么来a大队,你想从这里拿走什么?”

但奇怪的是,夏天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然后过了很久,久到夏天的身体温度已经接近正常,久到袁朗半边的身体有些微麻的时候,袁朗才听到夏天的回答,用清醒的神志回答的问题。

“是邀请我来的上校对我说,这里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会是我想要的。”

夏天看着袁朗,身体回暖时带来的疼痛感令身体产生了生理性的眼泪,和感情和意志无关,只是身体的神经系统带来的本能反应。

夏天的观察员给他的成绩为甲级二档,忍耐力很强,可以忍受相当可观的一段时间的外力痛苦,但精神不够稳定,无法控制自己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保证自己的有效行为。

但袁朗觉得,夏天的每一个回答都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他的那些不确定的回答,也许真的,只是不知道而已。

袁朗抽着烟,从办公室的窗子望向对面的南瓜宿舍楼,冷冷清清的样子,没有一点声响,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依旧不曾打开过,他看见夏天拖着那个曾濒临低温死亡的身体,从窗子翻了进去,连窗都没有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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