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是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在封赏的队伍来到秦家村之前,他就让下仆建了一堆木棚,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那些个奴隶准备的。
很明显,秦梨并没有意识到那所谓的八十个奴隶是什么意思,她还在和秦小弟琢磨怎么哄骗薛良。
在发觉屋子附近的灌丛被砍伐,建起一片木棚时,秦梨大惊着以为薛良终于不耐烦准备要建一个牢房把她关起来了。
来到秦家村之后薛良最痛苦的其实不是秦梨姐弟二人,而是姐弟二人带来的问题,这姐弟其实是不识字,或者说两边人学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文字。
在大汉识得别的文字有何用处!这姐弟二人根本就是文盲!
可身为司农的秦小弟却还要处理此地的农务事宜,于是薛良拉住姐弟二人让它们习字。
却被秦梨振振有词的以农家弟子要兼济天下哪有如此多的空闲,为由搪塞了过去。
他要是敢反驳,这个稚女便会用一种难以置信且你居然敢以下犯上的眼神看着他。
呵斥他身为下属应该来学习农家文字,而不是来让她去学习别的文字消磨时间!
于是在秦梨的一番谬论之下,秦小弟开始和薛良学习起了隶书,而薛良开始和秦小弟学习农书试图读懂农家文字。
每当薛良开始同秦竹互相习字时,秦梨不是在逗鸡便是逗狗,这叫他愈发觉得这个稚女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发觉薛良的举动之后,秦梨一番询问得到了这是为即将到来的奴隶建造时,她才开始思考起了那八十个奴隶的存在。
秦梨有些迷茫,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有了不敢尝试的想法。
从前她一无所有,于是一往无前无所顾忌,她总觉得不会更差了所以愿意一次次去赌一个可能性。
可那是八十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动物,在她还没有准备好好能活下去的时候,她就要试着去帮助其它人了。
在秦梨计算了一下几个人的饭量再除以平均后,发觉一个成年人一个月大概要食用两石的粮食才有力气干活,还要有足够的盐食用。
而朝廷的赏赐是一千石的黍米,以前除以二再除以八十等于六点二五,也就是说朝廷赏赐的粮食只够她给八十人食用六个月。
在秦梨因着这个数据纠结时,薛良过来把地上六个月划掉了,改成了一年。
然后一脸复杂的看着她:“你不会要给每个奴隶一月食两石黍米吧?”
秦梨先是一愣,这是她和秦小弟饭量上再填三分之一的程度了,然后她有些谨慎的开口说道:“那是太少了么?那三石?”
薛良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将地上的数字划掉,改成一石,而后开口道:“没有人会给奴隶喂食那么多的粮食的。”
秦梨沉默的看着薛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开口道:“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
薛良皱着眉,瞥了一眼身前的稚女:“奴隶多是殿下四处征战从它国掳掠而来,分给你的那些奴隶亦是罪奴之后。
这些人死就死了,再寻一批就是,你无需待其有多宽厚。”
他心里清楚,殿下许给眼前的农家弟子五百亩地,足以叫她养得活那八十奴隶,可也就是勉强糊口。
想要靠种地获取更好的生活,还得看这农家弟子自己的本事。
蹲在地上的稚女有些惊异的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都忍不住移开了眼神,那一双干净的眼眸里含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浓重得叫他不敢再看。
秦梨低下头,眼眸中恍惚又迷茫。
她一直觉得薛良是个好人,可是,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叫她觉得残忍至极的话语呢。
眼前的男子肤如霜雪,近在眼前。
当她看见自己偏黄粗糙的手,却觉得这人远在天边。
好一会儿,秦梨才意识到,薛良是不一样的。
他和她,和秦小弟,和整个秦家村的人都不一样。
她会因为它人的不幸而感到悲伤,因为她将所有人都视为人,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不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这是和她一样的存在。
可是薛良不一样,底层的人们还在原始的追求脂肪和生存的需求,它们视体型壮硕的女子为健康和生育延续血脉的希望。
而上层的人却开始追求起了非人的美感,要腰如柳肢足似弯月能掌中舞动的存在,它们好像是人,却已经提出非人的需求。
眼前的人眼中没有愧疚,也没有心虚,他均衡着利益和考量,对她的行为感到费解,觉得她和自己周围的人做出的事情有很大的区别。
薛良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因为他残忍,是因为没经历过,也没人告诉他。
所以,他不懂。
想通了这些事之后,秦梨无奈的笑了笑,还是将地上的一石改成了二石。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同他说道:“薛良,你知道么,我阿父死后,阿娘过得好难,阿娘长得高大吃的也多。可是阿父走之后,她就要一个人养活我们姐弟了。
很长一段时间阿母都吃不饱,我和阿弟好多次看见她在水井旁边喝水,然后捂着干瘪的肚子忍不住的哭,然后我和阿弟也开始多喝水,这样就不那么容易饿了。
可人要天天吃饭,阿母看见我和阿弟也开始喝水,她哭的更伤心了,后来阿娘为了我们两个,就一个人去了外祖那借上一些粮食。
我们不能去,因为我和阿弟那时候真的太瘦了,就好像骨头挂着皮,太难看了,阿娘走之前在衣服里塞了许多干草,这样就看着同以前一样了。”
薛良有些莫名的听着这些过往,眼中带着些许担忧的情绪。
说完这些,她认真的看着他开口说道:“薛良,即使那些人只是奴隶,可是它们也有阿娘,阿娘看见孩子吃不饱饭,会很难过的。”
见着那人依旧是愣在那不知说何言语,秦梨又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懂,你都没饿过。”
说罢便转身离去。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不足他腰身,活过的年岁还不足他一半的身影离去,眼中充满了不解的困惑。
随后将手放到了心脏处,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心绪于此间弥散。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不知名的感受,侵蚀着思绪,啃食着心脏,叫他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