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的厅室中,宣朝歌未答晚香玉的话,却问:“当年师娘的手链是你拿走的吧?”
晚香玉心中倏地一惊,如同被唤醒了刻在骨髓内的恐惧。
当年园里规矩甚严,她见师娘首饰众多,又时常不上心地乱放,心想拿走一条无妨,便挑着不起眼的拿了回去戴。
东窗事发时,却偷偷扔到了朝歌的枕下,嫁祸给了对方。
朝歌当时遭到严惩仍不承认,却不知是她拿走的,如今又是怎么猜到的?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百褶长裙的女人走进偏厅,环顾一眼室内,径直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晚香玉看见她,登时松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认得她吧?”
即便不认识,系统也已经提醒了。
是温淑颐。
“许久未见面了。”温淑颐笑道,“朝歌姐姐。”
在她的印象中,朝歌还是那个对贺北庭百依百顺,只敢在心中羡慕自己的人,是她自由的祭品。
如今她要拿回自己应有的地位,是理所应当。
称呼朝歌一声姐姐已经是对方莫大的荣幸。
朝歌坐在红木靠椅上,肌肤雪白,耳畔颈间的首饰熠熠生辉,却抢眼不过精致的面容。
显而易见养尊处优,无动于衷,仿佛全然不把她的问候放在眼里。
对方没有如温淑颐意想中那样殷勤地迎接她,这令她有些不满,一时脸色都难看了些。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环境衬托之故,直至温淑颐情不自禁心生些许面对上位者般的不安时,朝歌才屈尊抬起优美的眼睫,注视着她。
女人一双桃花眼中神色波澜不惊,不咸不淡地道:
“我可没你这样的妹妹。”
这样一看,反倒是温淑颐巴巴地贴上来讨好了。
温淑颐是海军总长家的千金,众人客气些便同她亲近,不考虑朝歌嫁入秦家的前情,她这样直呼上将夫人的名讳,本就是僭越的行径。
一位夫人轻轻嗤笑了一声,温淑颐的神情顿时更难堪。
她的目光仓惶地躲避片刻,定在了晚香玉脸上。
晚香玉当然要帮她,顿时亲昵地要搭宣朝歌的手,解围道:“夫人何苦咄咄逼人?”
她并未碰到朝歌。
朝歌先知先觉移开手时,她反倒因为此前想要拉扯的动作,手指不慎勾到了什么。
啪嗒一声轻响,坠着蓝钻的手链落在座椅的扶手上,在众人的目光中滑落下地。
佣人匆匆赶来,俯身捡起手链,奉回给宣朝歌。
只是已经断了。
在一旁好奇观望的白夫人轻呼一声:“这不是宁商洋行要价最高的蓝钻链子么?”
宁商洋行从破落的世家中收来这手链,是番邦进贡给前朝的贡品,向来奇货可居,说是在别国要进博物馆的货色。
洋行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既买不起又强抢不得,众位夫人只能眼馋看着,未料到最后竟会戴在朝歌手上。
林夫人领着外交总长夫人站在厅堂入口,垂着眼听佣人禀报此事,听到末尾,一张雍容的面容已经冷了。
“带三姨太回府罢。”她吩咐佣人道。
林夫人走近了,不屑地瞥了晚香玉一眼,转向宣朝歌,又是一张笑脸,“治下不严,让秦夫人见笑了。林府会照价赔偿。”
她执掌中馈,手链的价码自然是从晚香玉的月例里扣。
只怕要扣足下半辈子。
宣朝歌温和道:“不必,一条链子罢了。”
手链损伤的只是链身,最贵重的地方并无损伤。
说是这样说,赔偿却也不会少。除非能熬到扶正,晚香玉今后都不会有舒坦日子过了。
林夫人自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林夫人又是客套一番,转而对着宣朝歌介绍身边棕发的女人道:“这位是外交总长王骞公的夫人。”
王夫人的身材高挑瘦削,五官深邃,皮肤白得不同寻常,竟是一个洋人。
“这位是秦上将夫人。”林夫人介绍完宣朝歌,又笑着介绍温淑颐道,“这是温总长家千金,淑颐曾在王夫人的故国留学,想来对那儿的风土人情了解得比我多些。”
王夫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以母语对温淑颐说了句什么。
温淑颐神情一僵,竟是支支吾吾地迟疑着,好半天才回了句话。牛头不对马嘴。
宣朝歌知道王夫人只是说了句当地最普通不过的祝福。
天主庇佑你。
宣朝歌稍一思索,客套地以外文答复王夫人。
她的语调十分随意,却好听且从容。旁人听不懂,然而令王夫人倍感亲近。
王夫人看向宣朝歌,神色略有欣喜,到底没有给温淑颐难堪,换成了国文说道:“秦夫人曾去过我的家乡?”
她身处异国,到底融不进本土的圈子,难得见能谈话的人,一时喜不自胜。
王夫人的国文一般,说话时常掺杂着外语,宣朝歌却应对自如。
温淑颐好像被当场扇了一耳光,在场之人十有八九看她的眼神怪异,似乎在好奇为什么她的洋文水平连一个曾经的歌女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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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你识相。”
经过此前的轻敌一败涂地,温淑颐已经维持不住成竹在胸的伪装。
她咬牙切齿道:“等我舅舅与秦上将谈妥了,你便等着瞧吧。”
温淑颐在旁人面前故作与宣朝歌亲近,坐到了一处。
厅堂里唱着《锁麟囊》,温淑颐听着心中更是不悦,暗自觉得自己与朝歌的境况,竟与戏中人无比相似。
尊卑错位,朝歌却不知感恩。
宣朝歌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却问:“这几日同贺北庭见过面吗?”
宣朝歌更关心秦安北是否能降生。
无论下场如何,原著的人物不能缺了。
温淑颐的神情略有不自然:“你提他做什么?”
“倘若让人知道你乱说话,你以为我父亲会放过你?”
“乱说什么话?”宣朝歌淡淡道,“说你和贺北庭私奔,在学校中不务正业胡乱厮混,最终拿了个假文凭回来应付家里人?”
温淑颐惊惧道:“你乱说什么?!”
“你没有证据。”温淑颐故作冷静,“没人会听你搬弄是非。”
“我现在不说。”宣朝歌温声道,“你不妨猜猜我何时说。”
朝歌不敢的,肯定是在虚张声势。
温淑颐心想。
然而不论她如何看,那一双清寒冷漠的桃花眼中却不见色厉内荏的意味。
温淑颐不肯承认,那里面其实是一种近乎于高高在上的、戏谑且暗藏深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