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楚连骁的习惯,他不会轻易给外人留下影像,更何况是一家人的照片。
在助理的出面下,那台相机很快归了楚子裕所有,连同里面的储存卡一起。
这张照片不久后被相框装裱了起来。
楚子裕偶尔回首看见逐渐增多的照片,会在这样随意又平淡的记录中体会到安全感。
他的家还是那个坚不可摧的避风港,这是父母的一言一行告诉他的。
他逐年长大,某一刻倏忽意识到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或许早就来了。
成年那天,楚子裕路过金碧辉煌的大堂,随意拿过一个筹码,在手里抛了抛。
许多荷官看见他年轻英俊的脸,眼睛便是一亮。
“楚少……”
“楚少好。”
楚子裕漫不经心地点头,目光四处搜寻,直到看见一个被众人环绕的身影。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身后跟着的人,扬了扬下巴:“去,把那些人弄开。”
不然他爸要疯。
灯光如昼,落在奢华的装潢之上,整一个销金窟的情景。
围在宣朝歌身边的个个都是礼宾部精挑细选的员工,盘靓条顺,穿着制服的身形高大挺拔。
“妈,你怎么来了。”楚子裕无奈地走上前,一手把挡路的人拽开。
被扯开的人回头看见他,原本不悦的神情顿时变了,恭敬道:“小楚总。”
宣朝歌笑盈盈地看向他,款款站起,“家里司机说来接你,我就一起来了。”
她没有戴显眼的珠宝,但一举一动贵气无比,柔软的针织外套披在肩上,长裙裙摆落在白皙纤细的小腿,身量高挑。
楚子裕挡在她身边,扫了周围一眼,“爸呢?”
宣朝歌理所当然道:“他一会儿过来。”
果然。
他就知道他爸不可能放心。
闲杂人很快被清走了,楚子裕跟在妈妈身边带路,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少年人的身量颀长,尚且还有些单薄感,不经意间的眼神却仿佛透露出同龄人少有的城府。
宣朝歌侧眸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感慨,“小年长这么高了。”
楚子裕的耳根顿时红了,镇定道:“妈,别在这儿这么叫我……”
宣朝歌笑着挽着他的手臂,“怎么,有小名还不能叫了啊……小楚总现在威名赫赫了,你爸要求那么高,辛不辛苦?”
威名赫赫可能有点夸张,但楚子裕才刚成年,整个集团都知道了这位年轻的继承人并不是等闲之辈。
“当然不辛苦。”
不辛苦是假的,要不是知道父亲一直是怎样工作的,他简直要觉得亲爹在故意为难他。
宣朝歌点点头,“果然是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话是楚子裕自己说的。
他现在亲自上手了才知道有多难,一言难尽地扯了扯嘴角,“妈,你别笑我了。”
楚子裕十五岁被顶级大学录取,十七岁修完学分毕业,真正走入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集团,却只发觉无数隐蔽的阻碍,比应试甚至竞赛都要难多了。
“你才十八岁,不用太着急了,你爸还能干几十年。”
楚子裕嘟囔道:“几十年太久了,我要是没野心,不就不像我爸的儿子了。”
楚连骁只有一个独生子,也从不避讳提及家业的归属。
他曾直言楚子裕是毋庸置疑的继承人,却也说儿子现在还差得太远。
父亲这样说,楚子裕是不会服气的。
宣朝歌笑了,拍拍儿子的手臂,“你是你,你爸是你爸。比起楚总,你的叔伯当然喜欢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用太在意他的话。”
“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好应付。”
楚子裕越想越气,清朗的声线微沉,显得有些危险,“我想动手很多次了。”
重复一遍楚连骁的路对旁人来说有困难,对他而言只是按图索骥,很简单。
但是不行。
宣朝歌笑而不语,看了他一眼。
想起这段时间暗中被使绊子的经历,楚子裕的神情颇有些不忿,原本捏在手中把玩的筹码便随意扔下了,落在地毯中,没有发出声响。
“好了。”她温声道,“你不这样做,也是知道你能做到你爸不能做到的,最后不也成功了吗?”
走廊上没有人,少年原本气恼却无害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他极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这一面,甚至许多长辈也没能彻底看透他的性情。
宣朝歌随口哄道:“你初来乍到,楚家未来又一定是你的,他们学会审时度势用不了多久,你现在和他们计较什么呢。”
“我心里有数。”楚子裕说。
他的神情稍缓,清俊白皙的面孔便又郁闷起来,隐约还有些委屈。
“什么数?”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让人听出些许戏谑。
楚子裕早就准备好的下句话顿在嘴边。
楚连骁走出拐角看向这边,目光与自己的儿子对上:“都几岁了,还找你妈撒娇。”
楚子裕:……
“妈。”他气闷地看向宣朝歌。
他才没撒娇!
以他的性格,总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受挫了要人哄才好。
宣朝歌息事宁人:“小年生日呢,撒个娇怎么了?”
楚连骁意味不明道:“是啊,成年了。”
楚子裕不自然地低头:“成年怎么了……”
语气还有点叛逆。
宣朝歌在心里啧了声,对楚连骁说道:“你就直说吧,你儿子做得够不够好。”
楚子裕表面不动声色,注视着地面的眼神顿时紧张起来。
楚连骁欲言又止。
宣朝歌威胁地看着他。
“还行。”他漫不经心道。
楚子裕松了口气,眉宇舒展,神情顿时由紧张变成了玩世不恭般:“还行就不错了,爸你就知道看热闹。”
宣朝歌眉头微蹙,盯着楚连骁追问道:“只是还行?”
不论过程如何,儿子年纪轻轻居然把难事做成了,怎么可能连一句“好”都当不上?
楚子裕顿时有了靠山,抬眼看着楚连骁。
好不好好不好……
楚连骁嘴角抽了抽,看着儿子满眼希冀,总归没有否认:“好,明天我的位置给你坐。”
楚子裕大喜过望:“也行。”
楚连骁:……
楚子裕嘚瑟地笑了笑,明知是开玩笑,但还是高兴。
楚连骁嫌弃地移开视线。八壹中文網
这小孩怎么傻兮兮的。
宣朝歌忍笑围观了整场简陋的交接,无奈道:“不如你们先开完庆功宴再商量怎么让楚总退休吧。”
再不出发主角就要迟到了。
楚子裕的成人礼与庆功宴合为了一场宴会。
宴会上衣香鬓影,宾客如云,楚家的小少爷风头无两。
十八岁还早,但野心与依仗都是他可以拥有的。
此时有许多人庆幸,楚子裕是个比楚连骁心软很多的人。
直到许多年后,他们才发现这居然没能成为这位年轻人的掣肘。
那时楚连骁将家业彻底交给他,知道他做得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相较起野心勃勃的少年时,楚子裕反而于大权在握时沉着下来。
他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楚子裕和许多拥有完满家庭的人不同,有些人从小拥有的太多,会权衡不清什么是好的,什么难得。
五岁那年,他以为自己会失去一切,十岁那年,他以为自己失去了母亲。
他心中自己一生最幸运的事是失而复得,此后平静而寻常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