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卿和穆忱彻底决裂。
两人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原本穆忱还想着要手段温和一些,可自从蔺卿逃过那回后,他便彻底变了,在蔺卿的跟前再也没温情可言。
蔺卿若是赌气不用膳,他不会在蔺卿跟前说什么,转头便会让整个明安殿的宫人全都跪在烈日之下,什么时候蔺卿愿意用膳,什么这些人才能起身。
蔺卿想过自尽,可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被穆忱派来看着她的人发现,穆忱知道后,明安殿近身伺候她的宫人撤换大半,尽数没入奚官局。
而那之后,穆忱给她用了一种药。
那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会让蔺卿全身都无力的药。
自此之后穿衣用膳全都要旁人帮忙,她自己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被迫地,困在那架子床上逼仄的天地之中。
穆忱甚至告诉她:“卿卿,你不要想着自尽,朕有千万种方法让你活下来,而你死一次,朕的手段就会重一分,真到了朕耐心告罄的时候,你是不想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
床笫之间,他宽厚的掌心将蔺卿苍白的手腕压住,眼色沉沉,浓黑之中带着一丝隐现的红光。
蔺卿被他的逼得眼尾沁出清泪,绝望之时,却还是会叫他放了自己。
她说:“求……你,放了我。”
可那人听了她的话后反而愈发疯癫,她的世界被对方撞得支离破碎。
“卿卿又在说胡话了。”穆忱另一只手轻轻擦拭她眼尾流下的清泪,接着一点点往下,顺着她莹白细腻的脸侧,最终定格在她的下颚之上,指尖猛地用力,让蔺卿被迫仰头看向他,“朕记得先前便同你说过,朕和卿卿,生同衾,死……同穴。”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忽然用力,蔺卿被他压在掌心之下的指尖骤然紧缩,天际惊雷乍响,如柱的暴雨倾泻而下,盖过了一切的声音,也盖过了蔺卿从喉间溢出的悲鸣。
“穆忱,你去死啊!”
蔺卿开始变得萎靡起来,不怎么爱说话,时常都躺在架子床中,原本灵动而充满生机的双眸逐渐失去色彩。
穆忱叫了人替她诊治,却只得出一个心病的结论。
用药效果不大,只能靠自己治愈。
蔺卿不想看见穆忱,所以无论对方在她跟前如何和她说话,她永远都是不回复的,唯有在他离开时,蔺卿才会稍稍像个还活着的人。
明安殿的宫人在经过了天子的撤换之后,很大一部分当差时都十分小心,生怕有一点儿行差踏错便没了命。
可也有例外。
那新换来蔺卿身边近身伺候的一个宫娥便比旁人要活泼许多。
她知道大长公主的经历,心中不由地有些心疼,因此便时常同对方说话。
一开始蔺卿不怎么理会她,总是她一个人在一旁说着,后来日子长了,这小宫娥总是会一日三回报时般地跟她说一些宫内每日发生的事。
不拘是什么事。
无论是今日哪个宫娥和内侍有了矛盾,明日谁又将谁的衣裳弄脏了,有时就算是明安殿中新种下的花草开了,她也会来兴致勃勃地告知蔺卿。
慢慢地,蔺卿开始和这小宫娥说话。
然后她知道,这小宫娥名叫阿兰,今年不到十五,因着挽的发髻精巧好看,便被六尚局的女官挑了送来明安殿。
这小宫娥性子活泼极了,还很爱笑。
时常是同蔺卿说着话,自己便笑了起来。
蔺卿原本都快忘记要怎么笑了,可因着有这个小宫娥在身边,同她说话说得多了,便逐渐又忆起了笑的感觉。
有一日,阿兰同她在院中小憩,同时和她说这话,阿兰提及昨日所见的一桩趣事,正绘声绘色地同她描述着,忽听得一道清浅的笑声,顿时止住声音停下一瞧,原来是躺在贵妃榻上的大长公主竟被她的话逗得笑了一声。
阿兰登时有些怔愕,回过神来后便惊喜地开口:“殿下,您……您笑了?”
蔺卿因着她这话也是一怔,接着抬手轻触自己唇边,才发现自己似是真的笑了出来。
唇边那微微勾起的弧度都还没压下去。
想来方才也是真心被阿兰的话逗笑了。
“说起来,我也有很久没笑过了。”放下手后,她低低说了声。
阿兰见状便忙道:“殿下笑起来好看极了,想春水化冰,您朕应该多笑笑的!”
蔺卿听得她的话,指尖一顿,接着摇了摇头。
“你还小……”
所以并不清楚有些事。
但她也不想说太多,只是对在阿兰说别的有趣的事时,偶尔会再露出一点笑容。
那一日,蔺卿罕见地在院中待了很久,阿兰也陪了她很久。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回了寝殿。
那天夜里,穆忱似是疯了一般,猩红着双眸,一次又一次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蔺卿原本就因为长时间用药而没多少力气,被他这样反复折腾,便愈发精神不济,到了后来连呜咽声都变得微弱,不多时便昏厥过去。
落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句,她听见穆忱在她耳侧阴沉沉地道:“那个宫娥太碍眼了,还是处理了吧。”
于是第二日,蔺卿便没再看见阿兰来伺候。
她原以为阿兰是暂时有别的事,便也没多问,可一连过了几日,她也没能等到阿兰,于是心里终于开始觉得不对起来。
于是她问了明安殿旁的宫人,可谁都说不知阿兰去了哪里,蔺卿心知一个好好的人不可能没缘由地不见,于是愣是追问了许多人,结果得到了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阿兰被陛下下旨处死了。
就在她对阿兰笑了的第二日。
蔺卿刚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都不敢相信,当日她一直到下午都没吃一点东西,直到穆忱去找她。
在质问对方的时候,她原本还抱着一丝希冀。
她希望穆忱告诉她,阿兰还活着,并没有死。
可对方的话却一下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死了。”穆忱说这话时,语气清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一般。
可这话落在蔺卿耳中却让她基于崩溃。
“你为什么总是对无辜的人下手啊!”
她的声音凄厉,心中恨极。
若非没了武艺,若是此时手中有一把剑,她只怕会毫不犹豫就杀了眼前这个疯子般的人。
“无辜?”穆忱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缓缓往前,一双眼的视线仿佛阴冷的毒蛇,紧紧锁在蔺卿身上,“朕记得同你说过,不要对别人笑,你记不住,朕便帮你记住。”
蔺卿再次失去了生的希望。
阿兰的死仿佛掐灭了她所有的生机,她彻底变得厌世起来。
每日送来的膳食还是一日三顿地吃下,也总是喜欢去院中的贵妃榻上躺着,穆忱夜里索取时她也不会再反抗,而是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穆忱说什么时,她总会应。
“好。”“可以。”“听你的。”
乖顺得仿佛是个假人。
可明明是这样的表现,穆忱却一日比一日的煎熬。
因为他发现,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想活了。
或者说,她其实也没有求死,只是她的身体彻底没了生存的希望。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她的身子反而一日不如一日。
蔺卿肉眼可见地变得消瘦下去。
她原本白皙丰盈的面颊一点点失去光彩,乌黑的发开始变得枯黄干燥,唇色变得苍白,纤细的指尖瘦的隐约能看见骨节。
到了后来,她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院中小憩。
她似乎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穆忱对此目眦欲裂,他没想到,蔺卿竟会这样抵触和恨他,恨到宁愿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
尚药局的人来瞧过,却无计可施,只说这回比上回更严重,只怕是彻底药石无灵了。
穆忱知道,若是这时他愿意放手,让蔺卿离开,那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可他……做不到。
光是想到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他就根本无法接受。
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蔺卿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分不清今夕何夕,当有一日她好容易有些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又到了那个地宫。
马上穆忱特意叫人修建的,专程为了囚住她。
原本蔺卿是不知道这地方的。
可她试图逃走的那次之后,穆忱将她带回宫中,她便在这地宫之中待了整整半个月。
那种不见天日,夜夜被围困在这地方的感觉让她几欲发疯。
蔺卿原以为自己再次回到这地宫时会十分难以接受,可出乎意料地,她竟异常平静,丝毫没有挣扎。
时至今日,她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何处境了。
她其实根本没想过再寻死。
毕竟她不想再因为自己害了别人。
可就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她的身体早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在一日日地憔悴消瘦下去。
无论她吃再多的东西都没有用。
当看见坐在床边的穆忱时,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看了对方一眼,接着便收回目光。
看向头顶的床幔。
自从被囚在这深宫之中来,她已经习惯了穆忱所有的行为。
心中也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可这回的穆忱却不似她想的那般径直来解她的衣衫,只是手中端着一个小碗,微微低着头看她,接着轻声开口:“卿卿,朕喂你用膳。”
蔺卿微微闭眼。
“好。”
这些日子她总会回复对方,而不似一开始那样沉默以对。
可这种回复却更让人觉得难受,因为她连生气都已经不想再生了。
穆忱见了指尖微微收紧,接着自己低头饮了口碗中的东西,尔后才身子下压。
接着在蔺卿死寂一般的视线中,两人双唇相触。
下一刻,蔺卿感觉到口中涌入的浓烈血腥味,她灰暗的双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震惊。
可还不等她往后退,口中的黏稠而充满着铁锈的血液便被身前的人逼着全都咽了下去。
“卿卿,这是朕的血。”眼见她全部咽下后,穆忱才重新抬起头,接着看着对方,“朕查过了,只要你饮下朕的血,往后生生世世,无论的轮回多少次,朕都会找到你,朕说过,你我之间……”他说话时,视线纠缠在对方的眼眸之上,偏执而可怖,“永世不分离。”
蔺卿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远比自己知道的要疯狂。
可她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她自己身体自己知道。
往后的很多天里,她都没有再离开过这个地宫。
一直到她逝世。
彻底不行的那天早上,她出现了回光返照。
原本一丁点力气都没有的她,忽然就能从那床上下来了。
她赤着脚,一点点地从绵长而蜿蜒的台矶往上走去。
她知道,这是出去的路。
至于链接的是何处,她并不知晓。
可她知道穆忱应该快来了。
这些日子,穆忱总会一日抽空来看她好几回,夜间也总是在这里留宿。
所以蔺卿特意挑了个对方快来的时间段往上去。
果不其然,当她刚走了一半时,便听见了那黑暗之中传来的沉沉脚步声。
当看见她能下地自己走时,穆忱显得很讶异。
那瞬间,他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可当带着蔺卿再次回到那地宫之时他才忽然发现了不对。
因为蔺卿眼下的情况实在不算正常。
她原本已经极为消瘦且憔悴,可如今看来,整个人却显得极为健康。
面色红润,眼中带了一点光辉,唇色不再显得苍白,反而带了些嫣红。
看上去却是一种很诡异的健康。
穆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终于表现出一点失态,还不等蔺卿开口便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接着迅速往地宫外去。
他的步子快极了,面上也显露出急切和担忧。
抱着蔺卿的手更是在颤抖着,显然是在害怕。
蔺卿一路上都很安静,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穆忱将她放在明安殿寝殿内的架子床上,正准备离开去叫人时,她才终于开口。
“穆忱,到此为止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来生只愿再也不会遇见你。”
尽管穆忱给她喝了自己的血,可蔺卿知道,那不过是穆忱在走投无路之下做出的自欺欺人的行为罢了。
莫说她只是喝了那一点血,便是将穆忱全身都抽干,她喝完那些,都是没用的。
也许来生,她和穆忱根本不会生在同一个世界。
这样也是她最终的心愿。
当她说完这两句话后,便缓缓失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
因此也就没看见,眼见她没了呼吸后的穆忱,就如何的悲痛绝望。
蔺卿猝于秋末,这一年的初冬,大魏天子身体急剧恶化,重症不治身亡,因着生前后宫空悬,故离了遗诏,传位于高宗六子安亲王。
穆忱崩逝后,将将登基的安亲王照着他最后的遗愿,将他和赵国大长公主的尸骨葬在一处,却不叫旁人知晓。
安亲王心知世宗同自己姑母之间的这段恋情乃世俗所不容,若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因此着人修改史书,将世宗同大长公主之间的事隐去。
而先前明安殿伺候的宫人尽数发落,一个不留。
至于那座特意为了大长公主而修建的明安殿,自此之后被彻底封存下来,百余年无人开启。
直到这宫殿等来了自己新的主人和大长公主有着一样境遇的人。
但幸运的是,再次入住明安殿的琼英长公主没有成为第二个大长公主。
而比起彻底陷入疯狂的世宗,同样曾经求而不得的祯明帝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结局。
他和世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得到了救赎,没能变成那疯癫的模样。
世宗费尽了心思,也只是徒劳。
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找到那个人了。
而大长公主和世宗之间的故事,最终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消逝在世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还有这么多在追番外的小宝贝,爱你们
世宗这对就彻底到此为止啦。
他真的好狠,这对也是真的好虐,所以只能be,要是he卿卿就太可怜了。
我个人其实是特别不喜欢那种,男主因为想要得到女主而疯的杀了她身边所有的人,然后女主后来还会心疼动心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死去的人多无辜?凭什么这些人要成为男女主之间的炮灰?
男主可以是疯批,但他越疯,女主就会越被他推远,他学不会怎么真正去爱人,就不配得到女主的爱。他可以威胁女主让女主不敢自尽,但女主真的没了求生欲望时,他就是用尽手段都没用。
世宗和穆宴之间就是一个鲜明的对比。
都是开始不会爱人,世宗选择的是逼迫威胁,宁愿看着对方在自己身边凋零也不放手,以至于最后的时刻才开始后悔。
而穆宴却在发现皇姐第一次绝望时选择了换种方式。
当然,穆宴其实不比世宗好在哪里,他其实也是个彻底的疯批,讨厌一切接近皇姐的人和事物,不然就不会捏死送给皇姐的那只鸟,可他愿意伪装选择隐忍。因为他更在意皇姐本身。
在我看来,这就是强取豪夺he和be最关键的地方。
如果强取豪夺到最后男主还是以逼迫的手段,或者只是随便受伤濒死,那他是不可能得到女主真心的,至少在我的文里不会。
因为他真的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爱不是自我感动,不是自己觉得我多爱你为什么你不能爱我。而是真正地用行动来表明,让对方意识到你的改变和退让。
这一点,穆宴做到了,穆忱做不到。
所以他们一个得到了,一个失去了。
这就是两者之间最好的结局。
好像说的有点多hhh
明天就是穆宴和皇姐之间甜甜的番外啦然后这文就彻底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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