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萃翻开瞧了瞧。这本说是奏疏,更像是写了一篇策论,在说如今的大夏是多么的物阜民丰,说白了就是在奉承聂峥治国有方。
“写尽天下太平事,不肯俯首看苍生。”她叹道。
聂峥正在看下一本奏疏,闻言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黄小萃放下奏疏,道:“我曾去过荫州,从前的荫州可谓民不聊生,如今好一些,但称不上物阜民丰,靠得还是通商之利,其他没有这等机会的州府,一定还有不少百姓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大人写这些时不会觉得戏谑吗?”
聂峥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不言一字。
几日后的中午,群臣们在相府议完事,陆续往外走,三两成群,议论纷纷。
“相爷近来怎么了,怎么突然关心起荫州来,听说上次圣上吩咐相爷多留心荫州,相爷都没听进去,这次反倒又是派粮又是拨银子,还要兴修水利……”
“还有,从前只要咱们办事得力,能替相爷分忧,旁的相爷一概不关心,如今竟要咱们为百姓着想,廉洁奉公……”
“相爷是想挽回名声?”
“相爷从前哪儿在意过什么名声,如今怎么开始……”官员压低了声音,“开始想当个贤臣?”
“你们多虑了,相爷若是变了,又岂会逼长孙殿下带兵出征。”
“北安说翻脸就翻脸,大军压境,唯有身经百战的长孙殿下能应对此波澜。”
“可是殿下上次险些有去无回,这次也不知还能否……”
“殿下前日已经启程,你们说什么都晚了,看造化吧!”
“都住口!”常洛路过附近,正好听见他们的话。
群臣们都闭了嘴,加快脚步离开。
常洛走到旁边游廊处,拱手拜见游廊里的人,“小姐。”又问,“小姐怎么出来了?”
黄小萃神色平静,“我来看看大人这边是否忙完,想请大人过去用午膳。”
“大人留了高尚书说话,小姐稍候,属下这就去禀报大人。”
黄小萃即问:“他们方才说的是真的?北安和大夏翻脸了?”
常洛止步,点了下头,“北安撕毁了通商文书,且在边关屯兵,有要进攻荫州的征兆。”
“若若。”
声音从正厅门口传来。
黄小萃抬眼看去,聂峥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尚书。
她来了这些日子,与聂峥走得近的幕僚有哪些,身居何职,她都已经清楚。
高尚书也揖手见礼,“见过殷小姐。”
黄小萃淡淡道;“尚书大人不必客气,你我算是老相识,当初你的结彩坊没少关照我。”
高尚书脸色一僵,挤出笑容,“当初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殷小姐,还请殷小姐别见怪,下官早已处置了结彩坊……”
“我知道,我与大人要去用膳,高尚书请回吧。”
“是。”
黄小萃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若若不想问问北安开战的事?”
黄小萃答:“是大人说过,让我别再惦记,我先前关心战事,是因为我还有生意在荫州。”
聂峥默然走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才徐徐言道:“既然如此,等祭奠完师傅,我们就成婚如何?”
黄小萃止步不前,但只停留了片刻,继续移步往前走,淡然看向他道:“依大人的意思。”
聂峥唇角浅扬,眸色却有些沉黯。
晨阳初照,微风习习。
黄小萃在她亲生父母的墓前焚香祭拜。
她只记得父母被抓走的一幕,前两日才探听到他们是怎么死的。
她母亲身子不好,连入狱当晚都没能熬过,病没在狱中。
她父亲也在次日突然离世,说是突发急症。
如今她一听到“突发急症”四个字,已然能猜到背后定另有隐情。
那日相会,赵璟告诉她,聂峥是前丞相的私生子,不被相府认可,一直在外颠沛流离。前丞相和她父亲是政见不合,一直视她父亲为眼中钉。
后来他受他父亲指使,潜入她家,替他父亲当眼睛和手。
那夜的波澜是他们父子联手掀起,据说是聂峥在她家藏了什么反诗,可栽赃毕竟是栽赃,圣上只让收监彻查,但是前丞相却没有让她爹多活一日……
聂峥靠着替他爹扳倒了太傅,得以留在他爹身边,他蛰伏数载,最后也背叛他的亲生父亲,将相府势力收为己用,逐渐权侵朝野,然后他将罪责推到了他生父头上,给她爹平了反,在松山书院修碑立祠,年年亲赴松州祭祀。
但是她爹娘的墓就在上京,聂峥从未来这儿祭奠过,也许他从前是只敢面对那些虚无的石像,不敢真正站到她爹娘面前,但不知今日他为何带着她来了。
聂峥站在黄小萃身边,时不时看了看她,见她神色平静,毫无悲伤之感,仿佛长眠于此的人于她而言也陌生。
“若若,太子殁了。”
黄小萃皱了皱眉,她一直没出过门,今日来的路上见城中气氛怪怪的,原来是太子薨逝了。
“何时的事?”
“前日。”
黄小萃看向聂峥,她大前日她无意中听见常洛禀报,说查出了刺杀她的幕后主使。
那时她站在他的书室外,听得不太真切,隐约听见了“东宫”二字。
黄小萃不由地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却见聂峥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还了她一抹笑意。
聂峥唇边的笑容散去,喟叹:“所以今日来这儿的不光只有我们。”
黄小萃心下一沉。
霎时间,周围树林里冲出来无数的玄衣侍卫,将他们一行人围在了中间。
黄小萃认得,他们是天玄司的人。
相府的侍卫纷纷拔剑与他们对峙,但是聂峥今日带的侍卫并不多,连平日的一半都没有,似乎不是他们的对手。
行云走上前来,拱手,“丞相大人,圣上有请。”
聂峥既不诧异,也没反抗,他全然无畏,只是看向她言道:“若若,今晚我应该无暇陪你去看中秋灯会,可否等下次?”
黄小萃看着聂峥,他对她而言不再陌生,她能从他眼神中读到些东西。
她心下隐隐有些乱。
她都能做到的事,聂峥是否同样能从她一个眼神看穿她的心思?毕竟她早已恢复成了他熟悉的殷辰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