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生,你可想好了,这冰种翡翠玉料削开下去,你就要彻底卷入扶桑皇室的丑闻。稍微不注意,那就是大齐与扶桑建交的大事。因为你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大齐的清河县主。”
阿瑛这回没有勤快地帮忙捣砂研浆,瑞凤眼上挑,新月眉紧皱,俨然大杀四方的将军。“阿瑛,这个清河县主不好当。璞玉记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再荒废下去,我就不能传承爷爷的手艺。”
菊生无奈叹道。她如何不知,她不应当接下这单玉俑单子。她如今不差钱了,随时可以入住丞相府。但是,她还是永阳坊长春巷璞玉记东家,不想与皇权富贵有任何牵扯,老实本分地做自己的生意即可。阿瑛听后,没了法子,小玉匠不忘本,这是好事。于是,阿瑛开始不情不愿地做起捣砂研浆的活计。解玉砂有石榴红、木炭黑、嫩柳黄三种基本色。阿瑛现在玩出了花样,调制出一系列复杂色,就像是染布般轻松。譬如绿色解玉砂,分为青葱绿、松花绿、油光绿、碧海绿、草长绿、豆苗绿、石头绿、艾叶绿、松柏绿、鸭卵绿等等,看得菊生眼花缭乱。这就是大人物与普通人的区别,普通人做一件事都未必成功,大人物做什么似乎都信手拈来,瞧起来容易,实际上颇难。菊生知道,换作她,调制不出多少复杂色。捣砂过后,还有开玉、扎碢、冲碢、磨碢、掏堂、上花、打钻、透花、打眼、木碢、皮碢。菊生一屁股坐上水凳,就没有停歇。菊生不知晓,宁王崔瑢每天站在璞玉记门口,安静地看了几眼菊生,转身就走。而阿瑛也不打算告诉菊生这事,省得菊生分心。有些缘分,若是注定无法开花结果,那就停留在开花的时候。至少,春花绚丽多彩,晒干后留着过冬,也有芳香。“宁王殿下,您就不能放过菊生吗?当初,您和吴王侧妃约会时,菊生很伤心,却还是纠缠您。如今,菊生想开了,能够接受您迎娶清平县主了,您反而扮演起情圣来。您要是情圣,我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你的。”
况廷风刚从大理寺散值,捎带了天花毕罗、酪樱桃、桑落酒,直奔璞玉记,笑容清朗,如同璀璨星光。崔瑢听后,很是好脾气地淡淡一笑。早知道况廷风如此欠揍,他就应该吩咐小花将扶桑公主送到况廷风的床上,看况廷风这个被大嫂玷污了清白的男人如何在菊生抬头。可惜,这世上没有早知道这种东西。况且,齐高宗临幸扶桑公主,正在他的计划之中。否则,他也不会故意送上一盘紫龙脱袍,表示他对齐高宗的不满。他已经听话地容纳了纳兰璇玑,还想塞给他扶桑公主,当他是恭桶么。“但愿宁王殿下有一天看见我和菊生,仍然笑得出来。”
况廷风踏入璞玉记的门槛,回头还要冲着崔瑢笑了笑。阿瑛百无聊赖,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得不说,况郎君和菊生也是般配的。这次打造薛香巧玉俑,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只是打钻这道工序,多花了三五天,不见成效,瞧得阿瑛干着急,都冒起水泡了。打钻,简单来说,就是需要雕刻镂空花纹。打钻的主要工具是弯弓和轧杆。只见菊生端坐在长方条桌子上的一段,左手扶着已经成形的玉俑,抵在轧杆底端镶有金钢钻的下边,右手来回拉动弯弓,力度要足够且稳当,弯弓会带动轧杆来回旋转,久而久之金刚钻便可穿破玉俑,露出圆圆的小洞。阿瑛捉摸着打钻应当不复杂呀,偏偏菊生折腾了好几天。“阿瑛,昨夜我梦见崔公子和清平县主大婚了,我哭得好伤心,一直哭到江南,忽然发现你替我剥的莲子都不清甜了。”
菊生扁扁嘴,就差掉落几滴泪珠衬托梦境。近来,菊生感到惴惴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话音刚落,菊生挨了阿瑛一顿十分结实的爆栗子。“菊生,你就做梦吧。你即便悲伤得想跳西湖,老子也不会给你摘莲蓬。”
阿瑛被菊生气得发笑,眉眼全部挤到一块儿,可惜天生丽质难自弃,依旧是明艳动人。菊生听后,琢磨出来一个道理,阿瑛根本不可能剥莲子,所以这个噩梦不靠谱。崔公子和清平县主日后要是成亲,她或许不会伤怀,而是唱着歌儿一路下江南。思及此,菊生收拾了心情,继续忙碌。又过了十来天,菊生终于完成薛香巧玉俑。啧啧,冰种翡翠的质感不一般,薛香巧瞅着像是扶桑贵女,与她菊生拉开了距离。不过,她以后死了,可不想用冰种翡翠,太糟蹋银钱。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爷爷说,她可以长命百岁呢。就这样,她伸了伸懒腰,同阿瑛说说笑笑,然后倒头就睡了。睡到子时,阿瑛恢复人形,亲自拍醒她。她摸了摸枕头,好像又湿润了,怪不好意思的,做了同样的梦境。“薛香巧,你在人间有什么未了心愿,尽管说出来,我们帮你实现,然后早点上黄泉路。”
阿瑛撑着一把朱红色绘凤穿牡丹纹油纸伞,新月眉弯弯,丹凤眼流光,端的是风华绝代。薛香巧鬼魂很识趣,向阿瑛和菊生盈盈一礼。纵使她被菊生的左眼曜石黑右眼丁香紫吓得鬼哭狼嚎,冷静片刻后,仍然是彬彬有礼的优雅模样,颇得阿瑛的好感。“哥哥不该浪费银钱的。”
薛香巧鬼魂叹道。其实,她没有未了心愿。从前是有的,因为哥哥总抱起她还活着的希望。如今,她的鬼魂,抚摸不到冰种翡翠玉俑,便明白哥哥已经接受他的死讯,她也就没有牵挂了。“既然没有未了心愿,那就上黄泉路吧。”
阿瑛开始赶客。阿瑛不赶客不行呀。就菊生这副耳根子软的德性,薛香巧只要先哭一哭,再仔细抖出惊天大秘密,阿瑛就要生出十分担心去守护菊生。“阿瑛将军,替我给哥哥带句话,来世我当男儿身,做哥哥。”
薛香巧鬼魂凄婉一笑,尔后钻入玉俑里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