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比是个渔港小城,每天都有新鲜海产被渔船送上码头。离码头不远处的小白楼,就是大名鼎鼎的喜鹊餐厅。从1940年开始,这里就因美味的炸鱼薯条而闻名。
排队等位的人群中,不仅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还有不少本地居民。
发起争吵的,就是这样一位本地老太太。
她操着一口浓重的约克口音,以至于秦椒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她这样激动地吵吵是冲着自己来的。
冷不防,外套的帽子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当时她一只脚刚踩上高一级的台阶,另一只脚正要离地,被这样一拽失去重心,整个人尖叫着朝后仰倒。
万幸,迎接她的不是三四五级台阶和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具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抱歉。”刚一站稳,横在她腰上的手臂就被收了回去。傅亚瑟神色严肃地看向一旁,手指紧箍住一把雨伞,“你的伞把勾住了我朋友的衣服,险些让她受伤。据我所见,这并非意外。我们需要一个道歉,女士。”
他的力道当然不是一个老太太可比的,见抽不回伞,老太太索性松开手:“我是在维持秩序!她没有排队!讨厌的游客,就是这么不守规则!”
现在秦椒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只是奇怪一件事。
“我没有排队,他们也没有,你为什么只拦住我?”她指了指越过队伍,直接到餐厅门口找前台验证预约信息的几个人,其中就包括邀请她同桌的那对夫妇。
“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预约来用餐的。”老太太鄙夷地眯起眼,朝秦椒上下扫视,“像你这样的中国游客我见过太多,吵吵嚷嚷,胡乱插队,毫无教养……”
“你们英国人的教养就是诚心冤枉人?”秦椒生气地打断她。
“她不需要排队,她和我们在一起。”史密斯太太才发现这边的纠纷,赶紧下来解释。
闻言,老太太悻悻然嘟囔了几句,大意是秦椒既然有预约为什么不解释,又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完全不讲用餐礼仪,穿着破洞牛仔裤和不合身的外套就来了,难道在中国人们就是这样?
秦椒听得不是很清楚,却也猜到不会是好话,正想再说两句,忽听傅亚瑟冷冰冰提醒:“女士,我们还在等你的道歉。”
别说,这手术刀般的口吻一旦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自己的对头,感觉还是挺爽的。
秦椒弯了弯眼睛,跟着提醒老太太:“有教养的英国人,知道做错了事应该说什么?”
老太太鼓起眼睛,胸脯上下起伏,一句对不起就是憋不出来。
就在这时,餐厅前台呼叫史密斯夫妇:“我核对了预约信息,你们上周四的确订过一张小桌子,两个人,对吗?请跟我来。”
“你们的小桌子能坐四个人,我应该没记错?今天很幸运,有朋友同我们一起来。”史密斯太太挽住秦椒就朝入口走。
“站住!”老太太又一次拽住秦椒,“都听见了,预约的是两个人,你们没有预约!这样进去就是不公平!”
她的嗓门比刚才更大,气势也更足了,还在招呼队伍里其他人一起来反抗这种不公平。
“预约是几个人就该几个人,这难道不是默认的规矩?规矩就是规矩!谁都多带几个朋友,世道不就乱了套?”
对她的话,队伍里有人赞同,也有人说没必要小题大做,更多不想沾染麻烦的人只是尴尬地把脸别开。
史密斯太太也在生气地质问前台:“我预约的餐桌不能招待朋友,你们这里有这个规矩?”
前台耸耸肩,说他和餐厅都不介意,但是……
“客人都是上帝,我们从不介入上帝之间的战争。”他朝气势汹汹的老太太怒了努嘴,“这张桌子我会为你们保留五分钟,祝你们能顺利解决麻烦。”
“不用了。”秦椒将史密斯太太朝前轻推,“谢谢你们的好意,快进去吧,我们自己排队就好。”
不顾史密斯太太的挽留,她转身走下台阶,面对面对老太太说道:“如果这就是这里的规矩,我会重新排队,因为我们中国人重视礼仪,讲究入乡随俗。”
她微笑着朝老太太脚下指了指:“请你这个英国人也好好遵守英国的规矩,重新排队去!”
一脸得意的老太太僵住了。
原来激动之下,为了游说其他人,她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队伍。按照英国人约定成俗的规矩,只要离开队伍,回来后就需要重排(有官方腕带、钢戳为证的例外)。
秦椒自觉扳回一局,开开心心去摇傅亚瑟手中的雨伞:“把伞还给她吧,别让人说中国人不尊老爱幼。”
傅亚瑟拄着伞不动如山:“你还没有道歉,女士。”
老太太涨红了脸:“她就是没有预约,没有排队!我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鲁莽的举动对她造成了人身危险,结合你之后有关中国人和中国游客的发言,我们完全有理由将其定义为出于种族偏见的挑衅。”傅亚瑟有条不紊解释完毕,礼貌建议,“道歉总比见律师容易,不是吗?”
就这样,秦椒得到了一句不太诚心,但足够清晰的道歉。
老太太没有和他们一起返回队尾,挥舞着雨伞气冲冲离开了。
半个多小时后,秦椒意识到,老太太可能不是因为丢脸才不肯重排。才到下午三点,喜鹊餐厅就宣布今天的接待到此为止,各位明日请早。
“抱歉,没有预约是我的失误。”傅亚瑟自责道,又提出了几个补救的办法,包括下周末再来一趟,或者现在就给秦椒在惠特比订家酒店再住一晚……当然,他自己是要回伦敦工作的。
“没必要这么折腾。”秦椒摇摇头,认真地说,“这一趟我的收获足够多了,去参加资格测试,应该能让何爵士挑不出刺。”
“路人的建议恐怕只能作为参考。”傅亚瑟迟疑地朝她看了一眼,“有关何爵士,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赵杰森同他提过何坚尼新近当选,恐怕会对资格测试不利。他们一致认为这件事不必让秦椒知道,至少在测试之前不要给她增加心理负担。
如今听她的口气,竟是知道了,并不太在意。
秦椒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沿着码头的路朝海边走去。五颜六色的游艇和渔船沿岸排开,在海水和寒风中晃晃悠悠。海鸥俯冲下来,翅膀从他们头顶掠过,同时发出粗噶的嘲笑声。
这是个阴沉沉的日子,傅亚瑟却在秦椒眼中看见了阳光。
“我的收获,可不只是这个小本本。”秦椒拍拍外套口袋,“多亏这个周末,我好像真的开始了解英国了。”
她看向海湾对面的悬崖,轻轻吁了口气:“原来人和人,食物和食物,国家和国家有那么的多不一样,又有这么多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