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小姐正畅想着,她大哥一身军装地从外头走进来,俊脸上那两道眉毛微微拧起来:“听说你今日拦下了外地来的一个小商贾,还闹得很不愉快?”
奚小姐有些不快地说道:“就一点小事,大哥你为什么也要管啊。”说到这里,又想到来自家的客人,继续道,“你不是在陪苏挽晴那个女人嘛,陪她好了,管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看到奚暄身后的苏挽晴,半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尴尬,反而直白地冲苏挽晴翻了个白眼。
苏挽晴长得好,一来就将原先推崇吹捧她的人吸引过去了,可气死她了。
她今日就是因为这事出门散心的,看到萧遥,想到被苏挽晴吸引走的肤浅男人,瞬间就决定,要让萧遥暂时做自己的男朋友,把那几个混蛋比下去,让他们知道,没了他们,她身边有的是美男子。
可惜,萧遥那个人不识抬举。
小商贾果然是小商贾,都没什么长远眼光。
虽然这里不是他们奚家的发家的地方,但很快就属于奚家的地盘了,若做了她的男朋友,以后在这里岂不是任他发展?
奚暄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呵斥道:“不许这么说话,快跟苏小姐道歉。”
奚小姐还待还嘴,见奚暄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冷然,知道若自己不道歉他便当真生气了,心里憋屈得很,只得咬着牙含糊跟苏挽晴道歉。
苏挽晴含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客气。”
奚小姐气了个倒仰。
真不用客气,那为什么不在大哥开口时就说,在她道歉说,反而要在她道歉完再说?
苏挽晴这个假惺惺的伪善贱人!
奚暄知道,因为自己这一房势力大,这个妹妹被宠坏了,能这样道歉已经够可以了,便继续道:“你三哥明天便会到,要是叫他看到你这么不着调,我便和他一起训你。”
奚小姐不以为然:“怕他做什么?”声音却没有之前的大了。
奚家老三奚昭如今虽然势弱,但是正房太太生的嫡子,从地位上来说,比她和两个哥哥都要高的。
大哥因为年纪大,早早跟父亲接触军中事务,因此压了奚昭一头,可奚昭是正统,只要找到突破口,极有可能反过来压在大哥头上。
这次奚昭过来,如果抓到什么把柄,那大哥的奋斗,便付诸东流了。
她是庶出,可是这几年过得比嫡出的小妹更舒心,正是因为大哥掌了权,压在奚昭头上。
所以,她万不可闹出什么乱子,让奚昭抓住把柄对付大哥。
奚暄知道这妹妹是听进去了,便没有继续说。
有时候,话少比话多有用,也更有威慑力。
苏挽晴含笑在旁站着,仿佛没有听到兄妹俩说奚昭,见兄妹俩说完了,便笑道:“今晚牡丹小姐有一出戏,我们一起去看戏吧?”
奚昭自然是个人物,如果后来出行被乱军的子弹打中身死,没准真的会反过来压在奚昭头上。
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不可能有如果。
她是庶女出身,跟正统的向来没什么接触,所以跟奚昭以及奚昭的胞妹奚云珠没交情,倒是识得奚暄和眼前的奚云梦。
奚云梦极爱牡丹小姐的戏,闻言没反驳。
不过,她担心夜长梦多,所以在出发前暗示自己的心腹去找曾掌柜,不要玩什么丢了人的把戏了,直接带警察去见关着的女孩子,再告萧遥一个拐卖人口罪。
萧遥在此人生地不熟,被下了大牢,那当真是求救无门。
到时她再出现,想必萧遥只能向她低头了。
曾掌柜本来还担心奚云梦会为萧遥出头,到时自己倒大霉,回家之后,一直惴惴不安。
等接到奚云梦的吩咐,他的担忧一扫而光,心情瞬间明朗起来,马上安排人去做。
傍晚时分,萧遥收到风声,得知曾掌柜打算对王管事带着的那批小女孩动手,马上忧心忡忡地去找王管事。
周恒也跟了上去。
王管事正因为要看着人没办法出去鬼混而闷闷不乐,看到萧遥脸色难看地过来,眼睛眯了眯,问道:“萧先生,可是出事了?”
萧遥跟曾掌柜合作,却被曾掌柜骗了,据说损失惨重,他是听说了的,此时见萧遥过来,以为她是想托自己跟东家说好话让东家帮忙,心里就先下了决心,打算不帮的。
萧家的生意越来越不行了,他冷眼看着,也没发现萧家大少爷有什么雄才大略,能带领萧家走向强盛,所以,没打算跟萧家深交。
萧遥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便低声说道:“王管事,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管事笑道:“有什么在这里说就是,也没别人。”
周恒对人情世故不是很敏感,可也看出,王管事对萧遥挺轻慢,不由得有些不满。
萧遥自然看得出王管事的冷淡以及疏远,也没放在心上,而是一脸愧疚地道:“有件事,是我连累了王管事。”
王管事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迟疑着看向萧遥:“不知萧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遥将跟曾掌柜冲突的事说了,末了道:“我担心曾掌柜对我不利,所以买通了警务处基层的一个小吏,刚才接到信,曾掌柜查到我跟王管事同行,打算诬陷我拐卖良家子。”
王管事变了脸色:“可是,我们是有卖身契的啊……”说到这里,自己便说不下去了。
曾掌柜是这里的地头蛇,他如果买通了当地的警务处,那卖身契有没有用,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吗?
王管事想到这里,心中一片冰凉,看向萧遥时,脸上带上了怒气和怨气。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他绝不会遇上这种破事的。
还不如自己早些时候亲自带领这批女孩子去沪市呢。
萧遥看了一眼王管事的脸色,又道:“此事委实是我连累了王管事,只是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我一时也没有办法可想。只怕明儿一早警务处的人便来,王管事可有什么法子不曾?”
王管事这次,就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皮笑肉不笑:“萧先生说笑了,你都没有办法,我如何会有?”虽然人家的主要目标是搞掉萧遥,可是,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顺便牵连上了,难道人家会对他格外开恩?不存在的!
萧遥叹了口气:“这可难办了。本来,此事因我而起,我该承担责任的。可是,我担心他们硬是要牵连到你身上。”
王管事心里暗骂道,这还用说吗?
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起来。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跑了。
可是,跑掉之后,这一批小女孩怎么办?
虽说买来不贵,可是卖出去贵啊,而且按照惯例,东家已经收了一半的定金了。
到约定的时间人没到,东家得赔偿损失的。
若妓|院老板厚道,东家赔两倍定金就够了,可如果不厚道,要个三倍四倍,东家自然出得起这钱,可东家未必乐意因为他的问题赔钱啊,到时他能得着好?
王管事想到这里,心里又怨了萧遥几分。
都怪这小赤佬,一个大男人,屁本事没有,却生了这样一张妖孽的脸。
生了这样的脸就算了,人家大帅府的奚小姐看上他,他却如此不识抬举。
萧遥看出王管事的埋怨以及打算跑路的决心,却没点破,到:“横竖明天才行动,王管事今晚好好想想怎么办吧,我这里也想想。”
说完告辞离去了。
王管事在萧遥走后没多久,就决定跑路,回沪市跟东家告状,将责任推在萧遥的身上。
因此他回房将重要物件带了,连衣服也不收拾,将那些女孩子们的卖身契和银钱揣在怀里,信步往外走。
路上遇着萧遥的小厮平安,听到平安问他要出去干什么,不免认为萧遥故意派平安监视他,随口说出去吃饭,摆脱了平安之后,飞也似的跑了,连夜离开当地。
萧遥知道王管事跑了,当即假装不知道,吃饭时,仍旧让平安去请王管事。
平安去了一趟,回来说不见人,她自言自语道:“兴许还没回来,我们先吃饭。”
到了夜里,王管事还没回来,萧遥才惊觉王管事是不是跑了,忙让平安去找,自己则和周恒带上特地叫包子铺老板准备的面包和水去看那些女孩子。
先前王管事一直说那些女孩子腌臜,不肯让她接触的,只是将人关在旁边的民房里,到点叫人去送饭,所以她至今未见过那批女孩子。
去到民房里,萧遥看到那些或是惊恐不安或是满脸麻木的女孩子,吃了一惊。
这时代,很多穷人家吃不饱,又经常劳作,看起来又黑又瘦,所以她对这些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眼前这一批女孩子,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听到开门声,挤在屋里的女孩子们都抖着身体,恐惧地看过来。
萧遥很快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对着里头的女孩子们微微一笑:“别怕,我不是坏人,来,先吃些东西。”
她一手捧着灯,另一只手提着一袋面包,在黑暗中,本来就特别亮眼,再以这样的姿容微微一笑,瞬间如同仙子如翌日一般,将四周的黑暗都逼退了,带来无尽的暖意。
女孩子们平时看到的,都是凶神恶煞的王管事,骤然看到萧遥这样美丽又温暖的,都怔住了。
反应过来,一个原本被打得不敢哭的女孩子哭了起来:“我要回家,神仙哥哥,你放我回家吧……”
一个人哭了,其他人受到感染,也低声抽泣起来,可是似乎被打怕了,哭了两声之后,哭声便低了下去。
萧遥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先前带你们的人,不知去哪里了,可能跑了,再等等,若他还不回来,我就放了你们。”
此言一出,所有哭声都停住了,女孩子们睁着泪眼看向萧遥。
萧遥提着面包上前,将面包分发给她们。
周恒在旁倒水,嘴上道:“喝些水。”
等这些女孩子们都吃完了,萧遥从怀中拿出一个本子,看向众女孩子:
“先前带你们的,是王管事。我是王管事东家的朋友,这次要去沪市办事,受王管事东家的嘱托,将你们带去沪市。只是如今王管事似乎跑了,你们的卖身契在他身上,我不好带着你们。所以你们告诉我家住何处,我想办法让你们回去罢。”
那些想回家的女孩子们,纷纷自报家门。
她们有的知道自己是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地方的,有的只记得自己住的城市,有的仅仅知道自己住的村子,不一而足。
萧遥听了,默数了一下这些小姑娘的数量,不仅心情沉重,就连拿着笔的手也仿佛重若千钧。
三十四个小姑娘,居然有十八个是被拐子拐走,迫切希望回家的。
叶家实在太作孽了!
这样的人家,做事伤天和,不能再合作了。
这时一个长相秀丽的小姑娘上前报名字:“我叫苏挽月——”
周恒听到苏挽月的名字,愣了一下,细细打量苏挽月,见她跟苏挽晴有几分相似,不由得问道:“你姐姐是不是叫苏挽晴?”
苏挽月顿时点头如捣蒜,惊喜地看向周恒:“是,我姐姐叫苏挽晴,大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我姐姐?”
周恒点头:“对,我和你姐姐曾是同学。”
苏挽月一下子放声哭了起来,扑到周恒的身边:“大哥哥,你一定要救我出去。”她扑到周恒的跟前,看看周恒,又看看萧遥,下意识靠近萧遥。
她觉得,这个好看的哥哥看起来更温柔和善,是个好人。
萧遥见小姑娘分外依赖地看向自己,有点搞不懂她为什么依赖自己,可是看着这样小年纪的小姑娘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叫你的家人来接你的。你还记得家里的电话吗?”
虽然苏挽月是原主悲剧的源头,可苏挽月是完全无辜的,而且她本人也是一出悲剧,所以她心里,对这小姑娘没有半点仇视与敌意,潜意识也感受不到,想来原主也从来没有怨过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苏挽月连忙说出自家的电话号码。
萧遥记下来,告诉她,等自己登记完了再处理,就继续登记其他女孩子。
登记完了,她看了看四周,还有十八个女孩子没动。
她放下手中的本子,温和地看向那些女孩子:“你们不想回家吗?”
有十二个女孩子摇了摇头,稚嫩的脸蛋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与麻木,一个女孩子声音平静地开口:“我们没有家了。家里没钱,卖了我们,回去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卖第二次的。”
周恒受到了冲击。
他出身好,家境好,家里也有买回来的下女,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其中一些女孩子的身世,竟是那样可怜。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萧遥,见萧遥明亮的眸子里露出难过之色,深深的,宛如瀚海,心里烫了一下。
萧兄的难受,和他是一样的。
萧遥沉默了半晌,才问:“那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或者,有什么去处吗?”
先前开口说话的女孩子听了这话,原本麻木的目光,渐渐有了神采,她忽然对着萧遥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东家,你买下我们吧!我们会洗衣做饭,砍柴烧火,什么都能做的。你买了我们吧,我们不想被卖到妓|院去。”
其他女孩子愣了一下,也连忙跪下,对着萧遥磕头。
萧遥阻止不及,连忙侧身避开,嘴上道:“你们先起来我们再好好说话……”见那些女孩子们不肯起,只是拿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就道,
“我想办法安置你们,你们快起来。”
那些女孩子们听到这话,才抹着眼泪站起来,不住地感谢萧遥。
剩下那六个一直不说话的女孩子相视一眼,马上也跪下对萧遥磕头:“东家,你也买了我们吧?我们原先是街上的乞丐,叫那个坏蛋骗回来的,我们也不想做妓|女。”
萧遥原就打算安置这些小姑娘的,闻言点了点头,也安抚了她们。
因为担心曾掌柜的人明天上门,所以萧遥安抚好众女孩子,道:“我在这里得罪了人,怕是有人明儿上门来找我的麻烦,所以今晚,我先让人悄悄带你们换一个地方,你们跟着去,等我脱困了,我再去找你们。”
那些女孩子都有些不安,惊疑不定地看向萧遥。
萧遥笑道:“别怕。我若是要卖你们,自然不会跟你们这样做戏,你们说对不对?”
女孩子们有些机灵的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的确,如果要卖他们,继续跟之前那样就可以了,完全不必再做戏。
虽然萧遥提前做了安排,可是偷偷让这样大一批人悄悄转移,还是花费了很大力气。
周恒跟着萧遥,一路上也是屏气凝神,随时做好动用自家关系的念头。
所幸萧遥安排得十分妥当,虽然过程惊险,但成功把人转移了,有惊无险。
做完这些事,萧遥给叶谦打电话,说到这个点了,还不见王管事回来,不知王管事去了哪里,又提起,自己在当地惹了事,不知道王管事消失和自己惹了事有没有关系。
叶谦早接到王管事添油加醋的电话了,他心里是很恼火的,觉得萧遥办事也太不靠谱了,十分后悔托萧遥办事。
听到萧遥所说,感觉跟王管事说得不尽相同,怀疑她是避重就轻粉饰太平,心里更不快了,淡淡地道:“兴许跑了也未可知,毕竟人生地不熟。”
萧遥用愧疚的语气道:“那是我连累了王管事了,实在抱歉。”
如果不是为了让计划没有破绽,她压根不想也叶家这样的人道歉。
叶谦今日没谈拢一批生意,心情本就不好,又听到王管事添油加醋的话,认定萧遥有很大的错处,当下就:“萧先生若处事温和些,倒没有这烦恼了,自然也不必跟我道歉。”
萧遥听出,叶谦这是怪上自己了,不用猜,王管事肯定出力不少,当然,也有以叶谦为代表的叶家人原本并没有将原主放在平等地位的缘故。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叶先生,我不管处事如何温和,也管不到你的奴才要逃跑。说起来,我家的奴才虽然不算什么能干的人,但是对我的吩咐和命令,可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就跑路!”
原主和她的母亲以及几个姐姐悲惨的命运,根源就是帮叶家人将这批女孩子们带去沪市。
所以叶家并不无辜,这么不无辜的叶家要给她脸色看,她可就不乐意了。
做人口买卖的本身就遭天谴,叶家更是连拐卖的女孩子都买走,更损阴鸷了。
叶谦没料到萧遥居然敢反驳自己,气恼之下,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来,感觉到了冒犯,马上冷笑:“我倒不知,萧家是簪缨大族,能培养出听话的下人呢。说来萧家是簪缨大族,我们叶家,到不敢高攀了。”
萧遥知道,这是要跟自己掰了,以后不合作做生意了,她一来想转型,二来早打算不和做买卖人口这等阴损生意的人家继续合作,当下毫不示弱:“我也是这么想的。”
叶谦:“!!”他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萧家不过是悦城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商贾,居然敢这样跟他说话,真是岂有此理!
叶谦冷冷地道:“想不到萧先生口气这么大,既然如此,我会敬告与我差不多的人家,不要上赶着与萧先生合作,以免被人说高攀了!”
萧遥笑道:“如果叶家有这样的人脉的话。”只要她以后生意做得好,叶家怎么封堵都没用。
若她生意做不好,无论自己如何卑躬屈膝如何讨好人,人家也不会搭理的。
所以,没有必要在叶谦跟前低头。
叶谦见自己说一句萧遥堵一句,几乎气疯了,他可还记得当初萧遥为了跟叶家合作,态度是如何温和,面对他家的一些冷嘲热讽,又是如何加装不在意的。
当下再也忍不住嘲讽起来:
“倒想不到萧先生是个两面派的人,先前觉得我们叶家得用,对我们叶家有所图时,态度温和内敛彬彬有礼,如今用不到我们叶家了,便如此咄咄逼人,若不是知道叶先生主要是做布匹生意的,我以为是表演变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