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从未涉足贫民窟的人来说，它的代名词是贫穷破败，但事实并非如此。
参差起伏的高楼和五光十色的投屏广告将空间挤压到极限，形成逼仄地势。红色和蓝色的霓虹灯闪烁街边，阴影里流浪汉抱臂倚墙，嘴里叼着废弃烟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偶尔有廉价合成人步伐妖娆，她们外表粗糙，部分合成电路暴丨露在外。但她们并不在乎，热切向每一位路人推销着按摩服务，那种地方总是藏在高楼某个便宜租金的小隔间里，基本见不得人。
两侧高楼外墙纯黑，各种投屏广告颜色更为突出，抬头往上，天际只剩一条灰色的缝，仿佛摇摇欲倒。
驾驶员对贫民窟仍有成见，选择在米萨广场等他，周繁表示理解。
刷过通行码后，他正式进入贫民窟，独自沿着路边前行，淡漠的脸色和双手插兜的姿势让他看上去和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烫染了半边红发的女性合成人对他吹口哨，试图给他介绍某个开在巷子里的按摩所，被他目不斜视地避过，便不爽地撇了撇嘴，踩着高跟鞋离去。
周繁第一次来贫民窟，为避免不熟悉路径而走错，特意开启了导航，但导航在抓取周围地形后，生成的路径反而更加复杂多变。
没办法，这里是犯丨罪和械斗的温床，各种暗巷小路层出不穷，它们有的藏在高楼大厦，有的藏在地下停车场，有的藏在路边店面后门，一味追求最短路径是找不到合适路线的。周繁在导航自动生成的十几条路径里挑选了一下，最终决定从两条街外的图书馆横穿过到地下停车场，再从停车场的小路出去，顺便看看能不能路过公共飞行器站点。
贫民窟的地势有些高低不平，因此楼层高度并不统一，有时一栋大楼的三楼和另一栋大楼的一楼在同一水平线的地面上，他要去的图书馆后门便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之一。
……
米萨广场。
周繁走了半小时，驾驶员锁好了飞行器的门，靠在椅背上闲适地浏览着新闻。
一个号码突然接入，id“1023”。
“你们到七区了吗？”她问：“上头看到航空管制的新闻，让我来问问。”
驾驶员挠挠头，道：“没有，事实上，就是因为这该死的航空管制，我俩都被困在外面了。”
“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行，有一些工作人员在调度。”驾驶员往窗外看了看：“这里大概还剩下一百多辆飞行器……啊，不对，没有一百辆了，又有几辆等不及飞走了。”
1023道：“你跟他没事就行，我得去回复上头了。”
“我倒是挺安全的，1057不清楚，不过他答应过跟我保持联络。”
听到这个回复，1023一怔，追问道：“他没有跟你在一起？”
驾驶员点头，点完想到对面看不见，道：“对，1057说时间可能不够，决定从贫民窟绕路过去。”
女同事脸色微变，问：“他进去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驾驶员还没说完，就被她挂断了通话。
不到半分钟，通话再度接入，1023语气凌厉：“里维斯下了指令，1057不能接近贫民窟，现在，去把他找回来！”
上头对周繁的莫名重视让驾驶员不明就里，但听到里维斯的名字，还是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下意识道：“万一找不到呢？”
“那是你的事。”1023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里维斯强调，1057不能接近贫民窟，绝对！”
……
此刻的贫民窟，周繁刚刚进入图书馆。
好几个又脏又瘦的小孩子互相簇拥着从他身边经过，直奔前方的电子书籍实景体验专区。这个专区对孩子们限时免费，他们每天都能来这里玩半个小时，要是不吵闹又遇上好说话的管理员，还能再延长十分钟。
周繁无意在这里过多停留，但这层的布置较乱，为了维持馆内养护，馆长同意了很多商店柜台入驻。五花八门的货架简直是迷宫里的围墙，配上混乱配色的光幕，让人难以确定前方究竟是一堵墙还是一面投屏。
周繁绕了两圈，仍然没能找到正确出口，不得不退回去问电子体验区那位无所事事的管理员。
“后门？你走到那个货架后面左转，看见一个卖芯片的柜台再右转就到了。”管理员余光看到又有孩子试图偷偷延长体验时间，立刻横眉竖眼回头道：“嗨！别动时间！你家长没教过你礼貌么？”
他说着说着就往那边走去，这时，一道冷光划过，精确无误地命中在管理员的胸口。
子弹打入心脏，微胖的身躯趔趄了一下，管理员惊恐地睁大了眼，还没扶住身边的东西，更多子弹射进他的身体，打断了他的动作。
场面寂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哗然。
“杀人了！又有人杀人了！”
孩子们尖叫着四散，但那幕后的凶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的想法，陆续有几个孩子中弹倒下。
不免有孩子朝货架这边跑来，边跑边大喊：“救命！救命！”
事发太过突然，周繁只能将几个孩子拉到身旁柜台后，把他们按在地上，免得他们起身变成靶子。
头顶的灯光变成红色，在短暂反应时间后，图书馆的安全系统已经开启了封闭模式，铁门和防弹玻璃自动降下。为了避免惊恐的客人们引发踩踏事件，工作人员们穿上防具后从楼上下来，迅速引导客人们从后门撤离。
“发生了什么？是谁在开枪！”
“哦我的天啊，我可不希望又是那群疯子，区长就不能立法管一管吗？”
“杰明！我的杰明！你在哪里！”
各种恐惧混杂着着急的声音吵吵嚷嚷，让现场一时有些混乱，工作人员不得不提高声音，大声呼喊着请客人保持冷静。
周繁轻轻拍拍身边孩子的背，示意他们站起来，和人群一起撤离图书馆。
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突然爆发枪战，但一想到是在贫民窟，一切似乎都可以理解。回头看了看管理员倒在原地的尸体，周繁内心有些复杂，这个人上一秒还在跟自己说话，下一秒就中弹死亡……贫民窟莫非真的无法通过禁止枪战的法案么？
他也混入人群，往图书馆后门撤去，正好那里也是他的目的地。
身边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接了个通话，随后咬牙切齿道：“该死的黑丨帮！第七区警署到场后就把战场搬回贫民窟了！这些可恶的蟑螂！”
外面响起了广播声，口音十分重且含混不清，像是图书馆长在和那些开枪的人交涉。
其他区民听完工作人员的话，同样一脸愤慨，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起来，看上去深受黑丨帮之害。
骂归骂，撤离的速度还算快，等周繁顺着人流走出图书馆时，停车场内已经人满为患。
这里没有暖气，天气很冷，许多人抱着胳膊直跺脚，脸色焦虑紧张。
“这里也封锁了吗？”周繁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好搭话的瘦小男人问。
瘦小男人看了他一眼，顺口道：“是啊，外面广播你听见没？黑丨帮硬要说有另外一个黑丨帮的人混进了图书馆，他们要进来挨个搜，不给搜就继续僵持了。”
“警员呢？”周繁又问。
瘦小男人诧异道：“你不是这个区的吧？警员那慢吞吞的速度，怎么可能管黑丨帮的事？他们不想干啦？”
周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接下来这里会一直封锁吗？”
他看了看时间，采购的工作估计不能按时完成了，但假如在这里困个几天也不太合适，至少工作又会堆积如山。
“不知道，看那群挨千刀的玩意儿什么时候松口吧。”瘦小男人叹了口气。
情况不乐观，周繁穿过人群，找到自己本该通过的那个出口，但此时它也被两扇加厚的钢门封锁了，整个停车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柜员、客人和工作人员都躲在这里，紧张地等待前面的结果。
周繁又看到了那几个小孩，大概是生活在贫民窟，惊吓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已经可以坐在角落，神色如常地和同伴们小声交流了。
其中一人也看到周繁，招招手想过来找他，这时周繁的手环弹出了一个通话申请。
是驾驶员的头像，周繁点开，听他焦急地问：“1057，贫民窟封锁了，你还出得来吗？”
“出不来。”他甚至连这个地下停车场都无法离开。
这个答案让驾驶员有些沮丧：“是吗？我犯了错，我不知道……唉，我不该让你独自进入贫民窟的，现在我也没办法进来……”
周繁打断了他叨叨絮絮的话，道：“等封锁结束，我就可以离开，不用担心，待会儿我会向公司申请采购延期。”
“不是，你不知道……”话到嘴边，驾驶员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算了，我得回一下消息，你一定要小心。”
“好。”周繁挂断通话，低头看见那个小孩已经跑了过来，对他发出邀请：“你要去我们那边吗？那边比较暖和。”
周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些小孩默契地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不是他们的善意，而是后面人群里无意路过的某个熟悉身影。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裁剪得当的西装，面容沉静地从柱子旁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