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穆弈过完圣诞后，周繁晚上返回中心城，刚回到家就收到李霜发来的圣诞祝福。
他简短地回复了，没一会儿，手环一震，李霜换了私密性极强的小号给他发来消息：“我圣诞前进入了梦境，意外得到一枚组队道具，但有时限。”
“多久？”周繁问。
“半个月，我在论坛搜了一下，组队道具进入的梦境难度通常很大。”李霜立刻发来下半句：“想来想去，我身边的人里只有你最合适，我想邀请你组队，可以吗？”
周繁把门廊绒球放在阳台，检查了一下智能生态球里的湿气和温度，确定没问题后擦了擦手，给他回复：“我考虑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使用？”
“下周末之前吧，你考虑好了记得联系我。对了，圣诞礼物寄到你家，你不在，智能管家帮你签收了。”
发完这句，李霜退出了这个账号，对面的头像灰下去。
礼物？周繁打开智能管家系统，发现确实有东西寄存在玄关。他把礼盒拿出来，包装很精致，盒子上有李家的家徽，应该是统一定制的圣诞礼物。
打开盒子，里面是五区特产的果伦尔花茶，价格不菲，淡淡的花果香气透出，浸染了压在底下的贺卡。
贺卡也是统一定制款式，不同的是有李霜本人的字迹，写了些祝福的话语，后面带了个小小的笑脸。
周繁把贺卡放回盒子里，给那个灰掉的账号回了一句“谢谢”。
两天后，三区。
周繁再次来到这里——圣诞过后，他提前了检查身体的时间，等手里工作忙完，便即刻去了三区区立医院。
系统提交过他的签到后，有护士专程带领他上到核心层，进行各种项目的检查。
这一层只有预约到专家级别的体验才能进入，因而人不算很多，周繁花了一个小时把主治医师列出的项目做完，随后去了休息区等待结果。
没过一会儿，一名护士来请他去专家办公室详谈。
“你好，请问是周繁先生吗？”那名医生年纪很轻，大概三十岁左右，戴一副金丝框眼镜，同他握了握手：“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纳尔。”
周繁在他对面坐下，看他调出检查结果，一张张开始跟他进行分析。
“周繁先生，你是不是经常休息不好，失眠多梦？”
在得到周繁的应声后，纳尔继续道：“长期多梦会影响神经系统，对记忆产生影响，也容易因休息不好而产生头疼，但是……”
医生忽然话锋一转，看着他道：“你的头痛并不是单纯因为休息不足，我在看脑片时，注意到有一处阴影。”
他翻到那张片，放大给周繁看：“你瞧，就是这里，正常来说是不该有阴影的，而且这片阴影区域很小，初步判断为脑内淤血。先生，您最近受过伤？”
淤血？
周繁怔了一下，旋即否定道：“没有。”
除了梦境，他没有和人贴身搏斗过，梦境系统里的伤不会影响到现实。
“是吗？”纳尔调出那块地方更加详细的图片和数据，疑惑道：“从数据来看，的确不像新伤，应该是陈年旧伤。但是，如果受伤时间久远，应该早就愈合了。”
难道在持续地流血再愈合？
医生本想建议他做个微创手术，可擅长这类手术的医生目前正在其他区交流，他们不能给预约专家号的病人提供次一级的医术服务，遂暂时推迟计划。
他招来副手，二人讨论半天，最后写了一张较为温和的治疗方案。
“先生，能看出您受过专业体术训练，体脂率不高，肌肉强韧有力，但奇怪的是……您的骨头似乎并不能跟上这一水平，显得有些过于脆弱。”
纳尔让副手回避，随后道：“在体检时，我们照常进行了穿透照射，结果发现了奇怪的点，于是冒昧模拟了你的骨头切片。”
周繁微微蹙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医生站起来，引着周繁往内室走：“在说明问题之前，我想先给您看个东西。”
内室的墙上投射了四张放大的图片，都是灰白一片，看不出是什么。
“请看这两张。”纳尔指着前两张，询问周繁道：“您能看出它们和后面两张有什么不同吗？”
周繁顺着他的话仔细观察了几秒，试探性道：“图里的洞比后面两张更多一些？”
纳尔点点头，道：“没错，第一张和第二张的孔洞比第三张明显更多，而第三张又比第四张多。”
他点了一下，四张图片的右下角缓缓浮现出文字。
“这几张分别是猫，幼儿，青年和老人的模拟骨切片，其中最小的只有七个月，最大的89岁。”
说着，他往右边划了一下，调出一张新的图片。
这张照片也是一片灰白，比起前面几张更加密不透风，灰白重重叠叠，从上到下，几乎看不见孔洞的存在。
“这是您的模拟骨切片。”
医生如是道。
房间内寂静了一下，周繁轻声说：“我的？”
他上前一步，视线牢牢盯着那张图片，似乎想看得更清楚，心却直直坠了下去。
——先前种种似是而非的猜测，在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他居然……真的活了那么久，久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过往？
灰白色的图片空空茫茫，像是看不清楚的过去与未来。年轻的外表下，尘封了一个百年过客的灵魂。
半晌，青年才缓过神，声音低哑：“这张骨切片，能推测出我的真实年龄吗？”
医生摇摇头：“保守估计一百岁以上，更精确的需要真实骨切片，但我不建议。”
二人回到前室办公室，纳尔特意关好门，道：“联邦此前也不是没有百岁富豪惶恐衰老，依靠整容、移植和保养等方法将自己变年轻的案例。但无论如何延缓衰老，他们的骨头状况是随着骨龄变化的，不论是密度、营养流失速度还是老化速度，都是符合生长规律的。我们发现的奇怪点在于，您的骨头并非如此……”
从模拟切片来看密度极大，骨龄相当大了，也很脆弱，偏偏骨量丢失缓慢，丢失之后还有增长回来的趋势，摇摇欲坠地维持着这副骨架。
用通俗的话来解释，就如同一辆老化过分的汽车，因为车龄和硬件老化，已经濒临报废。可总有那么一个修理工技术高超，起死回生，将它修缮到勉强能上路的水平。
尽管目前还没检测出来这个神秘的“修理工”到底是什么，但纳尔知道，如果哪天“修理工”旷工了，就是这辆汽车成为一堆废铁的时候。
想到这里，医生摇摇头，用叹息般的语气道：“周繁先生，你身体的这些毛病随便拎出一个都足以致命，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他说的不太客气，却是最真实的想法。
周繁目光很深，有些莫测，缄默了一会儿问：“你对这些好像不太惊讶？”
不能怪他疑心重，这里虽然是三区，执政官是另一批人，但不排除和中心城的那些公司掌权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纳尔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笑笑道：“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保护隐私不仅是出于尊重，也是职业操守，我不会有病情以外的好奇心。”
他摸了摸鼻子，道：“毕竟这里可是三区啊。”
“三区和其他区有什么不同么？”
医生答道：“当然，我们的经济最为繁荣，就连中心城也比不过，相比起来，我们才是联邦的经济中心。三区居民很多是依靠港口贸易发家，因此商人思维非常明显，喜欢为一切东西估价，如果你在三区居住久了会明白的。”
周繁顺着问下去：“病人的隐私也有估价？”
“当然。”纳尔笑容非常笃定：“保守隐私会赢得更多信任，商人讲究的便是信誉。我们很少被政治干扰，所以经济才如此独立而自由。”
三区税收高，居住成本高，能做到经济如此发达且有活力确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周繁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或许还在想着年龄的事，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
“对了。”纳尔翻到下一页，接着先前的话道：“除了骨龄以外，您的脖子后面也有旧伤，穿照投射能看出来，应该是注射过什么药品，因为年代太久远，数据还在分析中。”
听起来他的身体像四面漏风的老房子，在中心城的体检里被粉饰得一切正常，直到他起了疑心，换了地方检查，才发现其中那么多的危机。
周繁揉了揉发冷的指尖，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仿佛一夜之间从复苏的春日进入了寒冬，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他听着纳尔给他逐项解读，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思绪飘飘渺渺，滑到了其他地方。
他要怎么才能找回记忆？里维斯又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青年垂下眼睫，默默思索间，听到纳尔的投屏震动了一下，新的数据进来。
“分析结果出来了。”医生看着投屏，念出了一串数据，最后道：“是一种记忆清洗药剂，因为副作用大，效果不稳定，前几年刚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