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在眼前晃动。
周繁转头，发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春夏之间的阳光还不算太热，窗外枝叶轻晃，在飘窗上留下梦寐般的影子。
明明睡了一整晚，起床却感觉很累，他打了个哈欠，快速换好衣服，洗漱后走出卧室。
楼下，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饭了，祖父一如既往戴着他的棕色眼镜，坐在一旁看报纸。
“醒了？”
听到脚步声，祖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早饭过后把书整理好，今天不去研究所。”
周繁点头，问：“在家学习吗？”
“不。”
母亲也从楼上走了下来，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裙子，格外温柔好看。
她摸了摸周繁的脸，手心很温暖。
“还记得之前去看的那艘游轮么？你父亲把它买下来了，今天出海试航，你要去看看。”
周繁已经习惯了每天的不同安排，应了一声便坐下来吃早餐。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母亲和他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碗筷轻微的碰撞声里，不时夹杂着老人翻动报纸的声音。
但令他意外的是，早饭后，母亲只是把他送到门口，便不再往前了。
她倚着门框，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好像一次常见的告别。
“我一个人去么？”他问。
母亲点点头，祖父从她身后出现，对周繁道：“这次我们就不陪你去了，有人在那里等你。”
周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心里浮现出一丝难过，无比遥远的悲哀，好像这次分别后，他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看出他心底的不舍，母亲走上前来，给他理了理领口，笑容可亲：“我们的周繁已经长成大人了啊，别害怕，去吧。”
周繁握住那只手，随后紧紧地拥抱住了母亲。
她身上有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如同避风港般安定，这股气息穿过了数百年，依旧环绕在他的记忆深处。
母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小时候哄睡不着的他那样。
“去吧。”
她轻声说。
周繁放开手，在他们温和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入了阳光里。
……
现实。
伍柒坐在工位里，紧紧注视着屏幕上的状态栏，姿态颇有几分局促。
他第一次搬入正式的信号塔里面工作，还被那么多人盯着，多少有几分不适应。
“情况怎么样？”
一名研究员问。
“还是无序。”伍柒眉头皱的很紧，虽然他研究方面不行，但监控造梦者状态和数据还是挺专业的：“穆哥连接梦境后也没有改善，多半没有找到人。”
穆弈参与测试的时候，就显出了很会引导构造梦境规则和世界观的一面。比如上一场梦，如果他找到了周繁，梦境传回的数据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这种情况在测试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意味着这次梦境涉及的刻度单位很广，要么是空间，要么是时间……”另一个研究员凑过来道：“但上次是科瑞博士负责的，我们没拿到数据。”
研究员们分了两派，一派非常认同科瑞的观点，被他带去了中心城。剩下这些人比较中立，平时也很少接触核心数据，穆弈提前两天让伍柒把他们带来三区。
无所适从两天后，他们总算派上了用场。
这时，门被一名穿黑色制服的保镖敲了敲，走进来对伍柒道：“手术已经准备好了，先生说，待会儿会有人过来协助你们。”
伍柒愣了一下，马上道：“不用协助，梦境系统相当复杂，出现纰漏很容易影响脑神经，我们不需要新人。”
“不是新人。”保镖也不知道怎么说，只道：“他加入进来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留下伍柒和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怎么办？”伍柒抓了抓头发，觉得有些头大，“谁去把那个新人忽悠走？”
开玩笑，梦境系统的研究团队分两半，剩下一半全在这里了，难道科瑞博士突发善心，派个人过来给他们当外援？
可惜穆弈进入梦境了，要是他醒着，肯定有办法把人打发走。
伍柒叹了口气，觉得自从听说科瑞叛变成里维斯的人后，就没再遇到过什么好消息。
但当他视线重新回到屏幕上时，发现自己的账号权限变成了橙色。账号权限一般分为红橙黄三个等级，初始状态都是红色，如果有更高的权限加入，低权限就会自动降级和变色。
他的账号变橙了，意味着有比他权限更高的人进入了系统。
伍柒在屏幕前傻了半分钟，怎么会这样？整个团队里，科瑞需要他管理系统和论坛，因此只有他和科瑞权限是平级。
哪里来的更高权限？
难道有中心城的人黑了进来？
他正在慌乱，那个账号却主动给他发来消息：“我听说你们那边有十几个人，分几个人负责应对中心城可能的黑客攻击，其他人配合我调试梦境数据，你负责管理论坛。”
那人不由分说地把所有权限抽调出来，按照他说的方式进行分配。
伍柒突然注意到，对面账号名称是“buck”。
梦境系统的账号名没法更改，他曾在不同地方见到过这个名字很多次——那是梦境系统的创始人和缔造者。
直到现在，这个人依然拥有梦境的最高权限。
伍柒打了一个激灵，没想到是这样重要的人物来接管乱局。
buck又给他发了个消息：“数据太多太杂，靠你们几个得整理到天荒地老，去论坛发帖，找人帮忙。”
……
结束了新一局的游戏，特蕾莎从游戏舱里坐起来，感觉肚子有点饿。
等待晚饭的时间里，她闲来无事，打开了梦境论坛，想看看故事贴，发现万年不变的置顶多了一个套红的帖子，标题是“特殊梦境，急需造梦者支援”。
她点了进去。
……
下午六点，准时下班的张措等待公共飞行器的过程中打开了梦境论坛，看到一个帖子一路飘红，并被迅速置顶。
“支援？”他读着标题，觉得这个词有些新鲜。
正在进行中的梦境也能支援么？还是说像好友入梦系统一样？
巧合的是，需要支援的造梦者也姓周。他多看了两眼，决定到家后试试。
……
“你们将面对一个无序的梦境，没有任何规则，唯一的任务是寻找到造梦者本人……”
唐灵把这句话读出来，仔细思考“没有任何规则”是什么意思。
构造出这场梦的造梦者不一般，竟然能让论坛管理者专门发帖为他寻找支援，不过姓“周”又有些特殊的造梦者，她的确想起了一位。
……
“提示：本场梦境难度极高，存在种类：鬼魂。”
周围漆黑一片，白野川听完系统播报就缩了一下，后悔地和身边人说：“难度竟然这么高，要是救的不是我们知道那位，不就亏大了。”
宋念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手，道：“别怕，进来的一定不止我们两个造梦者。”
……
伍柒面前的投屏上，原本只有孤零零的两个红点，它们隔得很远，一无所知地往相反方向移动着，似乎注定无法相遇。
但慢慢的，新的红点亮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红点先后加入了梦境。
这些星星点点汇聚在一起，宛如一条系着的丝带。
造梦者们手拉着手，把这条丝带向那两个孤零零的红点传递了过去。
“靠你们了。”
伍柒用力交握着手，喃喃道：“请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啊。”
……
“特殊梦境开启，梦境信息加载中。”
“梦境信息载入完毕。”
“‘离岸流’开启，加入？？？名造梦者。”
“通关方法：脱离梦境。”
“当前进度：裂流根（进行中）。”
“各位造梦者，欢迎入梦。”
仿佛有谁在耳边说了话，周繁反射性条件地往身侧环顾。
一切都很正常，街边行人来来往往，阳光像揉碎了的金子般柔和。
周繁独自一人走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他不知道游轮究竟在哪里，祖父口中在等自己的人又是谁，可有一条路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如何都无法抹去。
他是一定会走上这条路的，他想。
地铁站建在很深的地下，进站时，他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擦肩而过。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令他很不舒服。
他注意到这个人有个鹰钩鼻，目光如隼，像是随时徘徊着等待猎物的猎鹰。
好在两人走的是相反方向，今天地铁站的人格外少，他顺利找到了座位。
没过一分钟，地铁便关上门开动了。
周繁看了看地铁的方向，终点站是一个名叫“灯塔”的地方。
去过么？没印象。
周繁发现坐在对面的女人在偷偷看他，似乎认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他。
于是他抬头，看见那个女人领口别了个兔子胸针，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想多看两眼，余光却看到对面玻璃上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带着病态的笑，眼睛很黑，直直盯着他。发现他在看自己后，那张脸笑容加大，往前贴了贴，几乎要突破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