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么多脚店老板的面,做了二十几年沈家园子掌柜的沈生自然下不来台,面色一阵红,为自己争辩道:“我以为这几日他就能来,没想……”沈易安举手打断:“先说眼下,你的解释我暂且不想听。”
大伙儿与沈生都是老熟人,见如此有人想替沈生说话,被沈生制止。沈易安看在眼里,等人群戚声消失,他才转向众人,道:“沈家园子的酒不止梨花酿一种,酿酒师傅也不是非周师傅不可,本想给各位一个惊喜,既然大伙儿特意登门,那今儿就给大伙儿一个交待。”
说罢,沈易安又扫过人群,继续道:“敢问各位,快餐炸鸡进了各家店里后,人气比从前如何?”
俗话说拿人手短,这些人都是拿过沈家园子倒贴钱的外来托卖,招揽生意效果各个都心中有数,被沈易安这么一问,不禁支吾起来。沈易安更进一步逼问道:“到底如何?”
半晌,有人开口:“好是好了,可酒……”“对,我们今天来是说梨花酿的,没说快餐之事。”
众人又嗡嗡片刻,见沈易安漫不经心,连看都懒得看他们,最终还是渐渐没了声音。“总之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沈易安抬头,淡笑了下:“我们沈家园子以园景和细贵菜品著称,快餐也只不过是我接手以后的过渡形式,最终这些快餐我还是要分给各家脚店,没想到今日……”说到这儿,沈易安顿住,眼见这些脚店老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谁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有的悄悄叹气,有的悔恨地摇头。哪个脚店不想分杯快餐的羹?他们其中也不乏偷偷制作过炸鸡的,可做出的味道与沈家园子送来的就是差了很远。这时候,汴河边上的一个主营面饼的脚店老板终于绷不住道:“我家每年卖掉的梨花酿也不多,食客倒是尤其喜欢快餐,梨花酿不卖也罢,快餐我想试试。”
老板真诚的目光在火烧云一样的红面孔中射向沈易安,沈易安大度地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们随时可以签合同。”
“何为合同?”
“契书的别称。”
“好好好。”
这老板忙点头往外跨出一大步,以表示自己跟其余人划清界限:“沈老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合不合同的无所谓。”
“驷马难追。”
沈易安表示肯定。大伙儿权衡利弊,很快又有几个人表决心,这时候伙计又带进来两个人。那日来捣乱的痞子和酿酒的周师傅。来者不善,就是形容这些人的。沈易安快步到几人跟前,先朝周师傅拱了拱手:“周师傅,连累你了,原是你被人胁迫了?他们没为难你吧?你人还好吧?”
周师傅眯着眼睛,不置可否,一旁的痞子整理了下头上的高庄巾子,仰起头傲慢地开口:“良禽择木而栖,你这间破庙怎留得住周师傅?”
沈易安恍然大悟,夸张地望向周师傅摇头道:“我竟不知道周师傅是个鸟人!”
众人戚戚,那痞子又要开口,被周师傅果断制止。周师傅环顾四周,都是从前的老主顾,与各位脚店老板打过招呼后,他不愠不火地开口道:“诸位都听说沈老板打赌蹴鞠之事了吧?胜负各位可都心中有数?”
这些人扭过头,不敢看沈易安,有些人轻轻叹口气。“不用说,大伙儿想必都清楚,年后这沈家园子就不是沈老板的了,那他给你们的承诺又有何意义?”
大伙儿齐刷刷地望向沈易安。沈易安索性抱肩,漫不经心地望向周师傅和旁边的痞子,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这周师傅倒是听话,随即展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演说,内容无外乎沈家园子即将易主,沈易安对他们所承诺的不过虚言,且沈家园子的梨花酿至今未入酒窖,明年的大酒即将失去酿酒的最佳时机。这一番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大伙儿也听的懂,不禁都打起算盘。周师傅说完后,意味深长对这些人道:“不过大伙儿放心,我是沈家园子的酿酒师傅,无论沈家园子如何易主,我都会留在沈家园子酿酒,我更有办法在年后也酿出口感精良的梨花酿,请大伙儿拭目以待。”
一边是自己往后的生计,一边是被人陷害的沈家老板,众人一时陷入两难,但选择很明显,他们不能饿死,那就只好辜负沈家老板。这样的尴尬加羞愧,让厅里没有一丁点声音。足足好一会儿,有人望向沈易安叹气道:“对不住了沈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这店呢。”
“我也是,儿子要成亲……”“沈家园子口碑一向不错,只可惜遇上这事,我们也真没办法。”
唰唰唰,人们挪动着脚步,都到了周师傅这边。又是一片可怕的寂静,只有周师傅眯着眼睛笑望沈易安,口中却对那痞子道:“逞口舌之快又如何?事实摆在眼前,谁也不是傻子,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啪、啪、啪!肚子在一旁的沈易安忽然拍手笑道:“周师傅的演讲好精彩,有理有据,我看好你呦!”
说完,沈易安走回到桌子旁,猝不及防地解开酒坛上的羊皮,唰地一声,格瓦斯以气泡爆裂的声音在众目睽睽中登场。沈生取来大碗摆好,程禧搬起一个酒坛,将没用酒曲的格瓦斯倒入八个碗中。唰——唰——唰——泡沫瞬间泛起,又慢慢消散,就算清明节在金明池也看不到这样的幻术。随着泡沫消散,香气弥散开来,即便后排的人也闻得到。沈易安端起一碗,递到一个脚店老板眼前,在他鼻子下转了个圈道,微笑道:“沈家园子并非只有梨花酿一种酒。沈家园子也并非只有周师傅一个酿酒师傅。”
带着泡泡的酒?!周师傅愕然,他十三岁开始学徒,至今已经入行三十载,竟然从没见过带泡泡的酒!见周师傅尚且如此,脚店老板们一下子酒围了上来。他们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大碗,看着气泡升上来再爆裂,眼睛恨不得掉进碗里。凑过来的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惊,这样的玩意真能喝?有人小心端起一个碗,在沈易安鼓励的目光中壮着胆子品了品。大伙儿目光随即转向他。“味道很独特,我从未喝过,且算好喝。”
沈易安不屑地一笑。程禧拿来麦芽糖,以不同的比例加入不同的碗里,稍微搅和了一下后,那人又端起一碗喝下。冰凉的液体入口后,只觉得甘甜与微苦相融,只一刹那,那气味就随着气泡的爆裂充满鼻腔,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这人双眸一亮,放下碗道:“爽!爽快!哈哈哈……”大伙儿跃跃欲试,看到沈易安不可察的情绪又没敢上前。沈易安端起一碗递给沈生,沈生大喜,麻利地端起来到周师傅跟前。“周师傅,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我沈生七请周爷。咱也不知周爷是个鸟人,想必日后您也不会再来我沈家园子了,这杯酒我敬您,我干了,您……您看着吧。”
说着,沈生一口气把格瓦斯喝了精光,气泡让他打了个响亮的嗝,一口气全都喷到周师傅脸上,周师傅还未从混沌中回过神,抹了把脸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