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沈家园子这日热闹非凡,生性喜欢打探新事物的张七圣也赶过来凑热闹。正巧就在晡时,眼见园子里热闹非凡不禁激动不已,连沈易安准备的饮食都顾不上,就临时找张桌子,醒木一拍,有声有色地讲了几段,引得笑声阵阵,喝彩叫好。没先到张七圣被毒恢复后的首秀竟然在沈家园子,银扣会员更觉脸色光彩。张七圣被引到陈园最好的阁间,沈易安忙倒上一满杯的格瓦斯递上:“老先生大病未愈,亲自来捧场,晚辈心里过意不去啊!”
张七圣哈哈大笑道:“你听我嗓子,可是未愈?已经痊愈啦。干我们这一行的,哪个没被人下过哑药?我年轻时被人害的三年无法开口,比这都严重多了。”
两人举着格瓦斯喝了几杯后,张七圣凑近问沈易安:“那日让刘贞言带来的妇人和小孩,你可知是什么人的家眷?”
“易安不知。”
张七圣咂嘴道:“是将作监丞李明仲之儿媳。”
许多问号在沈易安脑海中打转,对前世今生的所有知识和记忆淘宝后,沈易安终于舒展眉头:“就是精通营造的李诫,李大人?”
张七圣听闻,神色略囧,沈易安这才知道自己口误,道:“李监丞之孙?”
“正是,正是!我与他也素不相识,但因救他孙儿,他派人给我送来些许礼品、价值不菲,我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就想过来跟你说下,这功劳实则都是你沈家小郎君的啊。”
沈易安笑着摆手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今日沈家园子的热闹,多亏老先生说书说得好,不过我倒是真有一事,兴许老先生可以给我帮个忙。”
“快请说。”
沈易安拿出厚厚一沓图纸,一筹莫展道:“我想造些有趣的什物,却寻不到合适的工匠,价钱都不是问题,就是因古怪陌生,人家不肯为我做罢了。”
自嘲地笑了下后,沈易安继续道:“铜铁配件我倒是都着人做出来。”
张七圣自认见多识广,但拿过图纸一看,确实都不认得。端着图纸片刻,他轻敲着桌边道:“这好说啊,只要我将图纸带去李监丞那,他寻人来造这些定然精巧。”
沈易安拱手:“正是此意。”
张七圣笑呵呵地收好图纸,这一趟他总算没白来。李诫着人送来的礼品换算成钱怎么也有百贯,他是不愿意将到手的银钱拱手送给别人,如今沈易安有求于他,也算还了这人情,至于这些图纸,若是到了李诫手上,以他好学谨慎的秉性,即便对此不怎么感兴趣,也会着人用心做来。他一个说书的,俯仰无愧于心,赚的不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钱吗?张七圣带来的消息,让沈易安也豁然开朗起来。自从他打算进行各种改造和发明,一直都苦于没有足够聪明好学的人帮忙。沈易安需要的是科学家和手艺人,而非精通诗词歌赋的文人。然而他穿越过来的时机实在太差,北宋最著名的科学家、他义父沈括已经死了五年,另外一个科学全才、主持制造“水运仪象台”的苏颂此时已经八十岁,再过半年就驾鹤归西了,以文艺著称的徽宗朝重文轻理,科学界后继乏人。李诫绝对也称得上是个全才,他编著的《营造法式》对建筑行业进行了标准化、定型化的规范,同时对各种材料的使用方法甚至对工人用工也做标准量化,大大提高建筑设计施工效率,即便前世高校大学中也有此书的选修课。大宋多是全能型人才,李诫还著有《马经》、《琵琶录》和《六博经》等,当然,《六博经》就是字面意思,讲的就是赌博之法。沈易安倒是很想结交这个通过恩荫进入官场的老头。主持过包括端王府在内的李诫,眼下也不过从八品的武官官品,想想实在是憋屈,但作为官四代的他终究是不缺钱的。两人对着格瓦斯继续推杯换盏,几杯过后,张七圣起身道别,他要亲自去趟李诫宅子,尽快促成这事,那礼物拿着也就不烫手了。小至舟车桥梁,大至皇宫太庙,李诫都曾主持建设,是个名副其实的建筑家,张七圣站在考究的李宅门下踌躇许久。虽然他曾与许多达官贵人有交集,但真心待他的怕是没有两个,这李宅的大门,他不知自己能不能进得去。果然,听闻来的是个说书人,门童索性通传都省了,直接就打发张七圣离开。张七圣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想求旁人,索性就在李府的大红灯笼下守着,心想但凡见到个主子都好说话。功夫不负有心人,戌时刚过,就有一妇人带着几个女眷从马车上下来,说说笑笑甚是快活。张七圣总算松了口气,这夫人便是李府的儿媳,灯光中,她辨认了片刻,认出张七圣来,忙上前致谢。寒暄片刻,张七圣说明来意,并展开图纸以证明自己。妇人忙请他往院子里去,问他可是等候多时,张七圣瞥了眼旁边面色不怎么好看的管家回答:“真巧,也是刚刚到,还未叩过门呢。”
听说救自己孙儿的说书人亲自来访,李诫纵然只想看会书,还是现身会客厅答谢。张七圣捧上图纸,李诫即刻来了精神,命人端起蜡烛凑近了看。这一看不要紧,李诫竟然也皱起眉头,一张张翻过后他不禁问道:“这图纸画工整齐,数据详实严谨,结构也足够明了,即便将作监也寻不出如此出色人来,敢问张七圣从何得来?”
张七圣犹豫了下,然而李诫目光带着侵略性的逼问,他实在受不了,便开口道:“这是我一沈姓小友所为,无他人代笔。”
“哦?这笔迹也很特别,比鼠豪还硬些,粗细得当,是个精细之人。他又是如何想到这些什物,而这些什物又是作甚用?”
张七圣支吾道:“老拙只是受人之托,具体真的不清楚……”“图纸精细,我着工匠依此打造轻而易举,但我要见画图之人。”
张七圣忙点头答应:“这个容易,沈小郎君不过商贾之家,他若知道您愿意见他,定然感激不尽。”
图纸留下,张七圣离开,李诫对着图纸一张张细看,竟然也就看懂八九分,只不过这些木料少有榫卯,他无法想像如何将这些部件连接,自然也猜不出其功能。图纸就端端在眼前,可见是真实的;看得到却看不懂,让李诫极为烦躁,放下图纸后就开始在房里踱步;冥思过后再去看那图纸,本以为理解了,然而再展现在眼前时又袭来许多问题。这真是人画的?是个年轻人?那一定是个特别的人,要么就是个疯子,这些都是废纸。李诫此时已经后悔,根本不该放走张七圣,就应该即刻拉着他去找那位“沈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