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陆放轩在盛怒之下,尚能听进郑师严的谏言,当即平息怒火,只是凶狠地看着齐咨:“郑把领如此低声下气地给你说话,若不是看在他的面上,你今日就是死了。快滚!”
项上的枷一拆,齐咨知道自己捡回了条命,惶恐地磕了几个头。“救你的是郑把领!”
他转而面朝郑师严,犹豫片刻,才咬牙拜了下去。齐咨将衣服换好之后,便带着金银细软,出了越府的门。刚走过一两步,见郑师严跟在身后,便停下脚步,看他有何想说。“齐把领,陆公打心里就不愿杀你,那些话是说给众将听的。你不必太过失落,若能幡然醒悟,起复是迟早的事情。”
齐咨本还锁眉,听了这话,顿时活跃起来:“我也料是如此,故不向众人求情,等他开口恕罪便好了。都一块打天下的兄弟,真能杀我不成?”
郑师严叹气道:“你看看,怎么又来说这些。你赶紧回去反省!”
“我中了贼人的奸计,必要反省一番,郑把领倒不必担忧。就怕我在家过着逍遥日子,你们却缺个得力的帮手,齐某不放心。”
郑师严苦笑一声:“陆公自有办法,你就别操心了。”
齐咨即言了告辞,两人便不再谈叙,各自走去。沈竟经过柳镇年的许可,径直走进皇上的‘寝宫’。这房间里不点蜡烛,仅窗外有少许的光芒穿入,打在皇帝的脸上。皇帝已将近四十了,髭须浑黑,直垂到衣领口处;目光深沉,身上带着一股严肃沉稳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奴才参见陛下。”
沈竟伏拜在他面前。皇帝左手握着一把短刀,刀面虽有磨损,仍清楚地反射出沈竟的脸。他拿出金黄色的、刻着龙头的刀鞘,将刀收了进去,仍然紧紧藏在手边。从皇上的二十多岁起,他便害了疑心的毛病,连身边的太监见他,都要先令亲卫搜身一遍,方可近身。但他觉得不够,想要拿件防护的东西,必须找柳镇年要。他果真和柳镇年说:“朕想揣把匕首。”
大臣们以为权势滔天的柳镇年定一口回绝,以免出现危机的可能。但他直直注视着皇帝的眼睛,“臣遵命。”
便将随身的短刀跪献给了皇帝。沈太监不明白柳将军为何这么好心,惹得他一见皇上就心慌胆颤。“万和顺怎么久不觐见?”
皇帝擦着刀鞘,问。“柳大将军按陛下的吩咐,不许常人来打搅您的清静,便不曾来了。”
沈竟禀道。“哦……”“柳大将军说,史修慎染了病,禁军里缺人,可否再替一人?”
沈竟将柳镇年教他的一五一十地说了。“那指派的人由桂太尉择定罢,人也听他的。”
皇上吩咐道。“圣意英明。在下即去叫柳大将军知道。”
沈公公从屋里出来,关上门,便转身朝柳镇年禀道:“皇上准了。不知司禁拟定何人出任?”
柳镇年看了看身旁的晏良,晏良献策道:“随驾的吕迎山勇谋足备,且为公之心腹,能为您窥察形势,总比史修慎要好。”
柳镇年点点头:“此话不假。但那史修慎也是聪明,见我们将大打出手,他一个外人怕不方便,才搞了这一出‘让贤’。”
“禁军虽然落入我手,可比起万陆二党,仍是寡不敌众。应当先赢取道义上的支持,才为长久之计啊。”
晏良继续劝道。“道义?”
柳镇年以为听错了词。“卫怀乃是南京第一文人,号为文坛盟主,因力求改革,百姓皆尊若父母。得此人相助,便可得人心矣。”
柳镇年颇觉滑稽,便笑道:“老夫在外的名声可不好呀,这等书呆子自恃清高,驴一样的脾气,都恨不得扒了我的皮,那会轻易归附?晏侍郎,此计我可用不上喽。”
晏良却轻轻一笑:“卫怀和叶永甲熟识,叶知府已效了死力,正可差他一往,以作说客。他不给您面子也要考虑叶知府的脸皮嘛。”
“好!”
柳镇年方才信服,一跺脚,指着他去办了。“什么?”
叶永甲挠了挠耳朵,惊讶地问,“晏侍郎,你叫我……劝卫先生归顺?”
“你干不得?”
晏良近乎喝斥的质问。他见晏良的口气如此凶恶,心知无法推托,便暗自嗟叹一声,无奈说道:“我尽力吧。”
叶永甲又一次来到了书院。夏元龙不在,他见到卫怀自己一瘸一拐地来开了门。“卫……”叶永甲刚行了礼,话都没说出来,卫怀便甩开袖子走了。他心中焦急,忙一路跟了上去,拉住卫怀道:“卫先生,你这是……?”
卫怀怒横着一对剑眉:“叶知府,知府大人,你是柳党了,应该巴结柳镇年去,干什么找我呢?!”
叶永甲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便低头道:“这事有些难言之隐,在下不好和先生说……可我决不是想在那儿要荣华富贵,实属被逼无奈啊。”
卫怀极厌与柳党扯上关系,但又不忍将这曾经的学生拒之门外,只好用藤拐一点他:“念在昔日师徒的份上,我听听你来说什么好话!”
叶永甲和卫怀对面坐下,仆人端来一壶清茶,给两人倒满。叶永甲叉着十指,额头皱起一道道深纹,四下乱瞧,总定不了神。卫怀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便冷眼一瞥:“你是不是来给柳党作说客的?”
叶永甲愣了一会儿,回答:“或许……”“或许什么?”
卫怀的语气十分严厉,“你愿意攀附国贼那是你的事,卫某反正不齿与他们为伍!你要来为私事,我能心平气和地叙两句;若所来只为公事,怀便只视叶知府与常人无异。”
叶永甲感到有些寒心,还要向他解释什么,但挡不住卫怀的怒火,他腾地站起来,向屋内慢慢走去。叶永甲惆怅地看着卫怀的背影,他羞惭万分,又倍感落寞。他悄无声息地回到府内,但也明白,空手而归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