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攥着信,喃喃读道:“致叶尚书:吾已使人与数名枪炮商人相接……彼等现在东海行商,离此不远,约明日晌后即可到达。在下自会瞒过关口,请其上岸谈事,切勿失期……”“老爷,可是要紧事?”
那仆人探头问道。“极其要紧,”叶永甲叠起信来说,“看来我还得出去一趟,今晚应该回不来了。麻烦你去兵部禀知蔡侍郎,让他代我行使公务。”
说罢,他将信捏成一团,塞在袖口里面,旋即匆匆走去。“知道……”仆人的话还未出口,就已经找不着他的人影了。在北塘的港口,一直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竟掀起一阵不小的浪花,突然的水势拍击着岸上的石板路,完全浸湿了地面。坐在周围的渔夫纷纷伸颈去瞧,只见一艘挂着旗帜的大船顺浪而来,慢慢靠近到了码头,从里面放出跳板,走出几个红胡须的西洋商人,身前身后随着一队手持火铳的护卫。渔夫们虽然见惯了外地的客商,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无不惊恐地拿起什物,向远处四散跑去。“是教堂的吴思经!”
某个渔夫低声一喊,众人顿时都停住了,只见吴思经身穿儒服,迈着大步,正从他们对面赶来。“诸位辛苦!”
吴思经带着一副笑脸,上去握了握领头那几位的手。几个胆大的渔夫躲在后面窥视起来,看那群商人正热切地回应着,似乎又与吴思经闲谈了片刻,只是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户部的叶永甲大人就坐在教堂内,等候各位多时了。他的态度很是积极,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提。”
吴思经说道。“那个叶永甲好说话吗?”
商人们面面厮觑。“唉,你们放心。他是简文生的朋友,对我也颇为尊敬。只要我相劝几句,必能说动。请吧。”
说罢,他整了整衣冠,便走在最前头为众商引路;而那群火铳队正巧发现了渔夫们,只将枪口一瞄,就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一溜烟跑了。听见木门一响,叶永甲连忙站起身来,见吴思经已经带着四五个人进了屋子。他依次行过了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番商皆会意,各自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叶某今日会见这么多的客人,有劳吴主教充当翻译了。”
叶永甲转头向吴思经说。吴思经一面斟茶,一面笑道:“您可是错了!这几位客商游走多地,个个精通华言,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您直说就好。”
叶永甲错愕地望向四位番商,有人鞠躬回答:“是的。”
他抿了一口茶,顿时笑逐颜开:“那大家都方便了。我在此先说一句,在下回了京后,是将消息转达给了中书省,但尚未接到朝廷的答复。所以这次会谈,只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为日后的接洽做准备。”
吴思经的脸色忽然变了,握着紫砂壶的左手在半空悬了半晌,方才笑道:“叶尚书,朝廷虽然没有回音,但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战争,早晚也要答应的。你替朝廷办成此事,到时候都会夸你有先见之明。不然似这么一拖再拖,边关将危如累卵矣。”
一名稍胖的番商亦劝:“叶尚书身为朝廷大员,新政本就委于你手,您要立功于当世,谁人敢阻?”
叶永甲惩于前者之失,便铁了心不再受吴思经的蛊惑,坚定回答:“吾无诏令,不敢擅专!商谈的结果自会上表朝廷,不妨碍诸位论事!”
一位络腮胡的商人恼了,脸上憋得通红,用西洋语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吴思经恐被他搅成了冷局,连忙陪笑道:“叶大人计较的是,计较的是。不过客人们先前并不知道此事,心里毕竟没作准备;您先到里屋休息一下,待在下与他们商量会儿,重新斟酌斟酌。”
“好吧,”叶永甲也看出他们有了情绪,“你们自个再议一议。”
说罢,即来了两个小厮,扶着他到侧间的里屋去了。那个络腮胡旋即开口抱怨:“我等不惜远涉重洋来到这里,你这个主教不仅不务正业,连行商都想骗我们!那个汉人如果不答应,我们就不回去了!”
“各位客人,是我疏忽了,”吴思经被骂得汗流浃背,连赔了好几个不是,“但何曾想到这叶永甲转变得如此之快!”
“我们不管,你总得给个说法!”
络腮胡依旧不依不饶,拍着桌子怒吼。“但……”吴思经抹开鼻梁上的汗珠,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好了!”
他一跺脚,目光开始闪烁,“既然各位不想留情面了,那就弄个狠招如何?”
“快说!”
络腮胡指着他的脸道。“这叶永甲现在我们手里,他又是个文官,未经过什么惊涛骇浪,倒可以使其畏惧!我们这么样办……”吴思经不禁将声音压低,把胸中的计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众人方才心满意足,面容都有了光泽。他忙唤过一个小厮来,在耳朵边嘱咐了几句,就把他送出去了。“叶大人!”
事情都处理好了,吴思经便一拍手,大喊道,“我们商量的结果很不错,您可以出来了。”
叶永甲走出里屋,见众人又摆出了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心中甚喜,抱拳道:“适才言语多有得罪,希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是我们太傲慢啦,”络腮胡主动与他握了手,“未能学得叶大人的分毫。”
“几位客人的意思呢,是请叶大人到船上商议,这里人来人往,终究不是议论的地方。麻烦您了。”
吴思经伸手轻轻推了推他,满面堆笑,众客人更是极力劝说。叶永甲眉头略皱,意识到了这欢声笑语里的杀机,但沉吟片刻,转而心想:‘此等人窥天朝之利,量也不敢有害人之心。换成这副面皮,大抵是为了逢迎我罢。’便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我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