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渊看着近处再无别人,便关紧了门,背过身拆开信件,低声读道:“董晟那厮果然受了兵部的指点,才躲过这一场大难。他拿着杜擎的遗书发号施令,暂时把诸将唬住了,但依我的预料,这局面支撑不了几日。为防他另有奸谋,望侍读速速保奏代都督张成怀,把那个碍眼的‘代’字去掉,便万事大吉了。还有,下一步该如何做,请侍读示下。”
他确认自己没遗漏任何一个字眼,当即把信捏成一团,随手丢进火盆里,然后踱步思考起接下来的对策。尽管他绞尽脑汁,一时却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只好且搁在一边,先写了保举张成怀的上疏,解决此事之后,再回来细细地想。一直苦思到天晚时分,蓝渊才终于有了主意,慌忙铺开白纸,提笔写道:‘料董晟乃叶党之人,必欲急行新政。存司禁可假借张都督之口,以朝廷钱粮将至为名,催促董晟提前筹措、拟定计划,以备日后之施行;并诱其写成一页页的草稿,从中挑选出最激进的,交您带着。一旦此计成功,您便可退往后方的怀安城,大肆宣传新政的可怕之处,必然官怨民愤。再稍稍动用金银,贿赂当地官员,断了绥狄的钱粮,前线乏物,自然引发哗变,董晟岂有回天之理?’他草草地写完,也顾不上修饰文词,直接折好了,塞进下人的口袋里,令他快去快回。算着这信白天一定能到,耽搁不久,蓝渊才松了一口沉重的气。就当他为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时,忽听门外叫喊声道:“蓝侍读,太子殿下召您入偏殿问话。”
蓝渊犹疑了一下,紧了紧衣襟:“哦,我这便去。”
说着,他起身去衣架上取来袍子,嘴里嘀咕着:“大抵是早上那个不长眼的被人瞧见了,禀告给了太子!看来殿下是要发盛怒了……”蓝渊擦开额头的汗,快步走进内院,抬头见殿上灯火辉煌,窗棂上也闪着一道道的红光,皇帝今夜又是不准备睡了。他靠近门边,依稀听着有凤箫鸾管的动静,推门看去,见太子高卧在玉榻之上,喝得满面通红,乜着眼看一队队的舞女在面前搔首弄姿,跳着各种妖娆的舞蹈。蓝渊赶忙低下头去,咳嗽数声,在太子面前跪倒:“小臣蓝渊参见殿下。”
太子摇着手中的酒杯,双眼入迷地瞪着前方,全不看他:“哦,好,起来,起来。”
“臣本以为形势渐好,殿下的心情已好了些,为何又痛饮起酒来?有什么事只管找臣商量,臣真担心殿下的身体呀。”
蓝渊小心谨慎地规劝道。“哦,看来你什么都比本王明白。”
太子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梨花木桌上,盯着他道。蓝渊又一顿首:“臣……不敢。”
“你胆子可大了,怎么这时候不敢了呢?”
太子轻轻一笑,随即环顾两旁,“左右,把这些姑娘先带下去。”
侍从的太监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走下去把舞女们全驱赶走了,只留下他和蓝渊两人在此。太子看着战战兢兢的蓝渊,冷笑道:“蓝侍读,你不要装了……我对你万般信任,你却搞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怎么,不听从本王的命令,给董晟网开一面,好让你去投叶党是吗?”
蓝渊急忙回答:“微臣的忠心苍天可鉴,只是见您的计策不甚完备,又难力谏,故而稍有欺瞒。但到底是为了您好,为了保住这大好的局势啊!”
“好个‘稍有欺瞒’!”
太子哈哈大笑,“今日欺瞒我这个东宫太子,日后就要欺君了!”
“臣……”“你再胡言!”
太子横眉竖眼,一气之下将酒杯掼到地上,一落即碎。“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蓝渊听着那清脆地一响,略抬了抬眉,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谁知经这一摔,太子不知是后悔还是忽醒了酒,脸上不再挂着凶相,也不出声了。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在台阶前走了几步,茫然地指着蓝渊道:“你……你知罪么?”
蓝渊哽咽着说道:“微臣岂敢不知罪!但此事已行,无可挽回,万不得半途而废,就请殿下宽宏大量,容许记下此过,使微臣戴罪立功!”
太子缓缓坐下,略一摆手:“那你就起来吧。以后如果再违吩咐,定斩不饶!”
拉远却没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只在那里频频点头,口称‘谢恩’。“这个蓝渊……你们看,给我写了些什么东西过来!”
存肇读完回信,嘴里不住抱怨了一通,不屑地把它丢弃一边。心腹们倍感惊讶,低头捡起那封信来:“蓝侍读素以智谋著称,怎么会出昏招?您不妨再仔细看看。”
“不必了,”存肇斩钉截铁地说,“我只求他解开当今的危急,他却丝毫不顾,在那里夸夸其谈,说些不要紧的话!如今董晟立足未稳,正当灭其威名,使他掌控不了军权,若真等到‘新政’两字说出来时,一切都晚了。此计却偏要我催促他,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小人看蓝侍读的话,不无道理。”
存肇发出冷笑:“你们到底不如本官见多识广,不知这个计策是中看不中用!执行的时候必然会出问题!”
心腹们紧接着又说:“大人,这计策虽不好,但毕竟是太子那边的意思。若不听指挥,成功了还好,若不成功……恐怕要治您的罪了。”
存肇心中咯噔响了一下,他不禁想起当年与太肃的往事,至今犹觉毛骨悚然。他厌恶自己还记忆这些往事,但任凭怎么驱赶,也驱赶不去,仿佛是一团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他先是擦了擦脖子上渗出来的冷汗,随后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们说得极有道理。我不过是他们的打手,不必替他们背上一口黑锅。速速去唤张都督过来,我与他密议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