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守丧之期甫一结束,崔乙就开始帮忙张罗起姐姐的婚事,虽是补办的仪式,但被他看得十分地重,不仅要在叶府设上三天三夜的宴席,且要请名贵的戏班、盛大的吹打,至于山珍海味、珠灯彩烛自不可少,以尽奢侈之极。叶永甲深知他此举的用意,不便回绝,但两人又凑不齐这么多钱财,只好向蔡贤卿稍借了些,才把这事情办起来了。这日天气明媚,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叶府径直铺展到了崔府,排了十余里,才请着凤冠霞帔的崔氏上了轿,沿途穿街过衢,鼓乐不绝,百姓见了这般架势,无不在旁聚观,议论纷纷。崔乙也与友人混在其中,扬扬得意地同他道:“你看了这场面没有?这些都是崔某安排的。”
他那朋友看得呆了,忙陪着笑道:“崔哥,没想到你攀得了这么个姐夫,气派啊,气派……”崔乙面色甚喜,却只是摇头哂笑:“这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些东西只是唬一唬外人罢了。走,先趁着家姐还没到的工夫,你我快快活活地吃酒去,不然再等片刻,叶大人真没空儿招待咱了。”
友人急急称是,即与他又上了马,向叶府而去。“恭喜叶大人,恭喜!”
崔乙刚踏进正堂,就见好几名官员手持着请帖,到叶永甲面前频频道喜;后者穿着一身的喜服,起立相谢,一个个地请入了席间,好不繁忙。“唉!和巽!”
叶永甲看见崔乙远远地站着,当即大声招呼道,“你终于到了!”
“卑职拜见叶大人。”
崔乙趋步上前,那友人也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你还带了个朋友来?”
叶永甲一边笑问,一边叫仆人道:“快给客人看座!”
三人分别就座,叶永甲把茶捧给了他们,随即问道:“你来时,可见到你姐姐了?”
崔乙禀道:“家姐还在路途中,虽然街衢拥堵,但我想不必半个时辰,就能到此。”
叶永甲正要点头,忽见一个小厮慌慌忙忙地闯上堂来,作着深揖道:“老爷,门外一个自称是夫人本家的人要见您,语气极不客气,诟骂不已。不知老爷……如何示下。”
崔乙登时和叶永甲对视了两眼,便要起身:“我是崔家人,我和他讲讲去。”
“唉,不必,”叶永甲却摁住他的手,表情透露着不屑,“叫他进来,我倒愿意听听你们家的人会说什么。”
崔乙面有难色,咳嗽了几声,勉强应道:“好吧。”
“您就是……那个叶大人?”
被请上堂来的老人高昂起头,微抬着眼皮,双手都背在身后,并无一丝尊敬的意思。“对啊,”叶永甲看他这副模样,也懒得顾及礼仪了,往椅背上一躺,端详着手中的茶碗,“满朝就我一个叶大人,不必劳烦您再找了。”
老人一声冷笑:“这就是外人口中的清官能臣——叶兵部么?原来是这般粗鄙不讲礼数之人!难怪不修德行……”“伯……”“别拦着他,”叶永甲打断了崔乙的话,随即转头向那老者,“你尽管说,本官哪里不修德行了?”
崔乙看了看身旁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由得暗捏了一把汗。老人言道:“大人此次娶妻,娶一不贞之女,是为失节;又在崔家大丧之时暗订婚约,是为失德。大人作为高门子弟,素治儒学,理应恪守大道,却行苟且之事,真令天下士人汗颜。”
“放肆!”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巨响,把那老人也吓得一呆;见是叶永甲脸上青筋暴起,把茶碗砸在桌上。“我告诉你,他崔龙怀的女儿现在是我叶永甲的夫人,和你们崔家已了无关系;你再敢说三道四,朝着她身上泼脏水,本官可不顾你家的情面!”
老人面色骇然,不免胆怯了几分,但仍愤愤不平地争辩着:“难道您叶家的婚事,不许她娘家的人来干预?天底下都无这个道理!”
“在叶某这儿,便是有这个道理!”
叶永甲紧紧锁住眉头,目光炯炯。“那好,那好……”老人被气得嘴唇发抖,拿根手指指着他道,“老朽回去就在宗族里商议,让那女子永世不得回乡,从此断绝亲属之情!”
“请便吧!反正你们都是些人面兽心的小人,不配跟我攀扯‘亲情’二字!”
说罢,叶永甲起身挥袖,喝道:“来人,将这老厮乱棒打出!”
不由得人分说,几个仆人抄起棍子,打得那老人连连躲闪,一溜烟地跑出府去。崔乙胆战心惊地吸了一口气,近前劝道:“姐夫……似乎不该如此行事,闹得双方不愉快了。”
叶永甲还在气头上,只冷冷地回答道:“你也不看看你族中的人是多么无耻!平日里为非作歹不见讲什么圣人之训,却偏偏对一个女子百般戕害,堂而皇之地讲起义理来了。难道圣人教给他们的是欺软怕硬的本事?……你姐姐近几年受了多少苦,外人不体谅也就算了,还想让她的伤口撕裂得更大些……挺好的,离着他们越远越好。”
崔乙见姐夫心情郁闷,便默默不言;倒是他那朋友僵坐一旁,委实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了。“若无别事,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那人无心再留,放下茶碗,起身作揖道。“不同内弟多坐一会儿?”
叶永甲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不了,不了……”说着,那人勉强地笑了笑,拉着崔乙就准备走。可崔乙看见姐夫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实在放心不下,便停下来,轻轻劝道:“姐夫,这大喜的日子,天气还好,别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添了堵。我姐姐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如看了您这副模样,定会十分难过的。劝您为了她,就莫想不快的事情,风风光光地结了这次新婚,免得徒留缺憾。”
叶永甲这才淡淡一笑:“你小子还挺会劝人的。我没事,你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