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神情悲切,他在朝堂上起起落落,自问不为功名利禄,可是看到那些百姓们的凄惨生活时,却忍不住多说聊几句。
“回禀陛下,臣二十年来躬耕田亩,中年方得出仕为官,历经两次贬离,若非陛下圣恩宽大,赦臣不死,更使臣得以重瞻天颜,臣岂敢不一死报君父?倘若遇事缄默,固然可报荣华,却难保本心。”
崇祯皇帝也有些感伤,他无奈道:“黄道周,你既然如此作想,就应该明白我大明已经到了存亡之时,岂能以偏见废黜?你若觉得此策不妥,又何来的长策?”
若是换一个大臣,或许还真被崇祯这个问题难住,但是黄道周却不一样,他本身出自寒门,对于大明普通百姓的生活极为了解,也深切的明白眼下症结所在。
“陛下,臣自幼习读圣贤书,亦曾考历代治乱兴亡之由,我大明之所以会有今日状况,实乃苛察聚敛所致,由苛察繁则人人钳口,由聚敛重则小民生机绝望,不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倘若不思挽回民心,只怕眼下之策也只是饮鸩止渴。”
黄道周跪在地上,“故而,臣恳请陛下罢征练饷。”
崇祯不耐,愤然道:“你休要啰嗦,就说没有粮饷,如何练得兵来?”
黄道周继续道:“我大明自有祖制,中枢有团营,地方有卫所,且九边尚有边军,如今明面上仍有雄兵数十万,只是这些兵员多为虚冒,且无战力,故而难以一用。倘若能够认真实练,则兵饷自足。以臣之见,当下应先核实兵额,禁绝中饱,方可谈足兵足饷。”
说到这里,黄道周继续道:“我朝弊政甚深,便是朝堂缺乏清白奉公之臣,屡屡隐瞒实情不告知陛下,而背后各自为私,遇事蒙混,闭塞陛下的耳目,以此掩盖败绩,这才酿出今日之苦果,臣以为,此种弊端,当以为戒。”
崇祯顿时被刺到了痛处,他冷哼道:“哼,书生意气,朕已经派人在重整京营,可这绝非一朝一日之功,眼下急务又该怎么处理?”
黄道周立刻开口道:“眼下朝廷田赋积弊甚深,有钱有势者大肆兼并,且多方欺隐,逃避征赋,长期以往这些人田地多却纳粮少,普通贫民百姓却不敢逃避,只能照实纳粮,甚至还要承担大户转嫁的负担,长期以往则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岂不会怨恨朝廷?如今若是继续对贫民加征,只怕火上浇油不说,还收不到银子,还不如直接让这些大户清缴欠赋,以为朝廷助力。”
听到这样一番话,朝廷大臣顿时人人侧目,这个黄道周怕是疯了,居然将枪口对准了大户,殊不知这些大户的背后,就是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啊,他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死了。
崇祯心烦意乱,摆手道:“如今国事艰危,朕知道你黄道周清白操守,可是天下之事,又岂是清白操守能解决的,如今朕让你回来,是让你和衷共济,不是让来说这些,以后不许再说了,下去吧。”
黄道周顿时失声痛哭,他高声道:“陛下,夫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陛下仍然一意孤行,只怕将来我大明社稷不保啊!”
听到这句话,崇祯神情顿时变得极为阴沉,他冷哼道:“黄道周,你如此胡搅蛮缠,莫非是断定朕不会杀你么?朕虽然不以言论治罪,但未尝不会有圣人之诛。”
所谓的圣人之诛,是指历史上发生的一则典故,即孔子诛杀少正卯。
少正卯,乃春秋时期鲁国大夫,此人名卯,担任鲁国少正官职,于是便被世人称之为少正卯,他与当时的孔子都办私学,招收学生。而当时由于百家争鸣,各家各派的学说自然会出现碰撞,而孔子在鲁国宣扬道德救人乃至平天下之乱时,少正卯则在一旁讲述法家言论,常常能吸引不少人去听,算得上是竞争对手。
鲁定公十四年,孔丘任鲁国大司寇,而他在上任七日后就将少正卯诛杀。
对于孔子杀人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他的学生也不明白,于是孔子便说出了自己的理由,那就是少正卯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说白了就是有着惑众造反的能力,于是就将他杀了。
崇祯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你黄道周如果再不住嘴,那皇帝就要实行君子之诛,到时候即便是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
然而,黄道周却极为刚直,他沉声道:“臣问心无愧,无一丝一毫是为自己考虑,绝非少正卯这一类人,自然不会担心陛下杀我。”
崇祯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举起手指头,厉声喝道:“将他赶出去!”
这一次,黄道周没有再顶下去,他只是将官帽解下来留在了地板上,紧接着便行完礼节后,踉踉跄跄走出了殿外。
尽管崇祯赶走了黄道周,可是他的盘算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顺利。
说到底,即便是加饷那也要有人有田才能加,可是随着朝廷在正面战场上的不断失利,所控制的地盘也越发缩水,目前也只有直隶、山东、山西、陕西、浙江、福建、两广以及半个四川在掌握中,其余地方要么被义军所占据,要么则无法将命令送到。
当然,即便是这些地方,崇祯也很难把握住,像浙江、福建、两广以及四川都相距甚远,且都已经放权给地方,就算他下旨过去,这个钱能不能送回中枢也不好说,因此只有直隶、山东和山西、陕西还能指挥得动。
但是像陕西、陕西以及山东也陷入了民乱,且长期处于战争状态,压根就没有多少余财可以搜刮。
这件事眼看着就要彻底泡汤。
崇祯皇帝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每日里在绝望中等待着,却又只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