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寝宫里,庆隆帝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他整个人更加的浮肿,身上的皮肤一按下去一个坑,迟迟弹不回来。
他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着面前案几上已写好的禅位诏书。
寝殿里,没了阿珩的身影,慧妃一夜白头,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小皇孙阿珩被燕王带走了,李景临放下狠话,太阳升起之后,他要拿到能让他顺理成章继位的诏书,否则庆隆帝只能见到小皇孙的尸体。
庆隆帝考虑过禅位皇位,只要李景临继位后能善待阿珩善待他的兄弟姐妹,可是,就在昨日,他的二皇子庆王被一盏毒酒赐死,七窍流血而死。
“最是帝王无情家。”庆隆帝仰头笑了起来。
只要他交出玉玺,明日的大齐就改朝换代了。
可是那逆子能放过他的阿珩吗?
寝殿内外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庆隆帝的笑声在夜间比猫头鹰的叫笑还让人不寒而栗。
寝殿门口值守的兵不知何由打了个寒战,宫墙里起风了,夜空飘起了雨滴,他探头看了眼即将陨落的一代帝王,回身之时,抹了把后脖颈,嘴里嘀咕:“他大爷的,上茅房上这么久,死哪去了。”
天际响了几声闷雷,闪电猝不及防地撕裂夜空,那兵被闪电晃了下眼,一低头顿住了,后脊背“唰”一下竖起一排寒毛。
——血。
他摸了一手血。
又一声闷雷过后,空气中似有一阵风晃过,他脖颈间划过一条细长伤口,轰然倒地之前,他被一双手轻轻拖住,睁大的瞳孔中凝固着迷茫的死不瞑目。
面似寒霜的裴峥提刀在死者身上擦掉血迹,一转身闪身进了寝殿。
短短不过三几日,庆隆帝与慧妃已经大变样,裴峥百感交集地掠至庆隆帝身前扯下蒙面帷巾,半跪在地:
“陛下,臣裴峥救驾来臣。”
庆隆帝与慧妃迟钝地抬头,这才注意到寝殿里多了一个人。
庆隆帝愣怔了片刻,跌跌撞撞站起来:“……我的儿?景晟,我的儿,你还活着……”
裴峥周身狠狠一怔。
庆隆帝不可置信地抬手摸向裴峥的脸,颤抖的手指如风中落叶,他的手冰得像死人,从裴峥的脸一路哆嗦着摸到胳膊腿,见他全须全尾,苍白了十岁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
慧妃亦是喜极而泣。
“陛下什么都知道了。当年,陛下第一时间得知瑶悦有身孕之后,便给你起了名,如若是男孩就叫景晟,取意光明兴盛之意。”
“咳——”庆隆帝悲喜交加突然一口气呛住,呕出一大口血。
慧妃手忙脚乱给庆隆帝顺着气,一边回头对裴峥说:“叫你父皇一声吧,你父皇这几日一直念叨你呢。”
裴峥与庆隆帝的目光对上,舌根似乎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好一会,他低下头飞快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燕王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踪迹,快跟我走!”
庆隆帝枯死的眼眸中微微亮点了一簇欣慰的火苗,在他死之前能与裴峥父子相认,也算是又少了一件憾事。
他浮肿到铁青的手爱怜地拍拍裴峥,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喃喃道:“朕不能走,珩儿还在那逆子手里,朕若走了,珩儿必死无疑。”
裴峥顿了一下,不动声色撒谎道:“阿珩,我已经把他救出来了,我们快走。”
庆隆帝好似没回过神:“阿珩救出来了?”
裴峥轻声“嗯”了一声不由分说扶起庆隆帝,一只胳膊夹着庆隆帝,另一只夹着慧妃,像只展翅的老母鸡,身形一闪,掠出宫殿。
暗处,放哨的弗玄影,看见救出了人,接过裴峥手中的庆隆帝,两人一人带一个,飞快地消失于夜色中。
又一阵隆隆雷声过后,暴雨急下。
裴峥把庆隆帝和慧妃带到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瑶悦宫。
在杂乱衰败的瑶悦宫裴峥找了片可挡雨的地方,“委屈陛下和慧妃娘娘暂时屈尊于此。”
尊贵的天下之主沦落到躲于残垣断壁之处,着实令人唏嘘,弗玄影见了庆隆帝,心中那份恨也就释然了。
他能恨他什么呢?恨他夺走了瑶悦?还是恨他没把瑶悦保护好被人陷害?
人世如浮萍,就算普天之下皆为王土的帝王,也有他身不由己不能主宰之事。
庆隆帝身处这瑶悦宫里,悲从中来,当年姬氏把持朝中大权,他为了与姬氏抗衡,暗中起用了昭阳皇后母族,纵容昭阳皇后无法无法,他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当中,若他当初没那么纵容昭阳皇后,是不是瑶悦就不会死,而裴峥亦能在他身边无忧长大。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声响雷把庆隆帝炸醒,他激灵一下回过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阿珩他……”
话音未落,裴峥突然点了他的昏睡穴,昏过去的庆隆帝就算人事不醒,额间两道竖纹依然紧蹙着,裴峥接住他把他轻轻放置墙角。
回身对慧妃轻声说道:“陛下忧思过度,需要休息,我点了他的昏睡穴。”
说罢他与弗玄影目光轻轻一碰,弗玄影心有灵犀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这里有我。”
裴峥转身离去。
踏入雨中之时,脚步一顿,转过身对慧妃说:“我会把阿珩安然无恙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