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水城。
租赁的院子中。
姜锋带着一路而来的镖师们已经投身于军伍,如今这院子倒是显得有些空荡了。
“城门今日已开,但是钦州近二十个城池都已变了天,钦州境内如今只识平南侯府世子,不应京中圣意。
两日前,平南侯府世子在钦州府城,正式向其余十四州府及京中发出了通告,要为已经逝去的前太子洗不白之冤,上京诛逆臣,清君侧。
京中也有消息传出,说是圣上大怒,派出了五位成年皇子前来平乱,而钦州境内,每一座城池都在大量招收兵士,训兵屯粮,无一不证明这是在备战。
偏偏自今日起,钦州内所有城池开城门,允通行。言:
平南侯府世子惜百姓无辜,于钦州与邻近州府云州交界之城设了关卡,但凡要出钦州者,按户籍,以五口之家为基例,超者叠加。
普众之家,或出一男丁,或五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小商之家,或出一男丁,或二十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富商之家,或出一男丁,或五十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商队之流,查明商户出行条例,另论之:
五人以下商队,或出男丁一人,或三十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十人以下商队,或出男丁两人,或五十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十五人以下商队,或出男丁三人,或七十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十五人之上商队,或出男丁四人,或百两银子一人,可离去;
另商队之缴银,可以粮米货物抵扣,城内有特定的抵扣处,收抵价格远高于平日。
商队可去抵扣处询问好物价,已同价货物抵扣出城。
若有不甘愿缴银者,也可出钦州后再行运粮米过来,城里同样以抵扣处的物价比对着兑换银子归回……”
简师傅将探知到的消息一一向着苏良玉和郑石转述。
苏良玉听着只觉得,这个平南侯府世子手段着实不一般,愣是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理,为他的计划添助力。
钦州眼看着是个是非之地,稍稍理智些的富裕人家定是愿意花钱离开的;普通百姓,想求个安稳的,也是愿意缴纳这份能出得起的钱的;至于贫苦些的人家,虽然没什么钱,但以如今什么共妻的习俗来瞧,出个把人,不是问题。
被留下来的人,要么是没了念想,要么是一心想着如今的钦州,以前些日子在城中的那些话术手段,不愁哄不得这些普通苦命人一心一意地在军中拼命,盼着能搏得一个不一般的明天。
这平南侯府世子,一边清理了钦州内里潜藏的风险,将别有心思的那些有能力又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全然转了出去,一边又借着这个动作,收了钱利,又搏了美名。
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
苏良玉也就是前世网络接触得多,各种明星名人翻车分析爆料更是不时随着网络向她灌输,如今勉强能分析得一二分这种权谋,已经足以叫她心惊。
更深处的,她分析不出,却也觉出厉害来。
难怪能在这短短十几日里,就叫钦州换了片天,就是这名号听得有些耳熟。
苏良玉在心里嘀咕了几遍“平南侯府世子”,猛然间,她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姨母曾告知过自己,原身在京中有过一门亲事,对方不就是平南侯府世子么?
怪她,当时只想着这辈子该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便也只大概当了个故事听,不曾上心,愣是没能第一时间记起。
苏良玉心里有了焦灼之感。
姜师傅看自己说完后,苏良玉和郑石都没有说话,便看着郑石先发了问。
“郑石,如今这府城已然是另一番天地了,府试必然是不可能正常展开,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简叔,我早已料到。”郑石笑了笑,“苏姑娘要去府城寻孙夫子和姜师娘,我合该陪同着一并去,待到苏姑娘安稳下来,我也想试试能不能为这焕然一新的钦州做些事情。”
苏良玉随着郑石的话看向了郑石的脸,有些话堵在了嗓子眼。
她知道的。
这两天郑石总是搁在院子门口,看看忙忙碌碌从院前过的人,每看一次,郑石眼里的火就亮一些。
如今的浣水城,城中的普通百姓,只要愿意,各个都在县衙里领了差事,连小孩子都能分得差事,工钱一日一领,罕见的在这寒风的日子里,外面的人也这般多。
苏良玉就是不出院子,都能打外面听得许多欢声笑语。
这是她在古德县少听见的热闹。
苏良玉明白。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虽也吃了些苦头,但物质在这个时代还真是一直有着好运气。
不像郑石和简师傅他们,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吃过这个时代的苦,对于如今仿佛注入新活力新希望的环境,他们是那么欣喜。
苏良玉也看得出,大概率钦州经过这番事情会有不一样的面貌,又或者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国家都将为之改变,自己将会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然而,历史的变革进步都是要无数人去奉献的,要抛头颅、洒热血,牺牲生命的。
苏良玉做不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去。
她矛盾至极。
只是到了最后,苏良玉也没能说出劝解的话。
租赁的小院,终究只是临时歇脚的地方,苏良玉几人收拾好东西,谁也没有留恋此地,出了城门便往府城赶去。
马车走了两天一夜,于第二天的下午到了府城。
绷紧了精神的几人,在看见府城城门两排装备精良的兵士的时候,松懈了下来。
其实,这一路上行来是意外的平静。
往府城来的马车并不止他们这一辆,大家混着,时不时还能碰见各个城池之间的军马兵士,他们并不扰民,大家反倒安心。
之所以绷紧了精神,只是因为简叔觉得没了镖师,苏良玉一个姑娘家在车厢里,万一有些事,他心里也没底。
进了府城之内。
循着孙夫子和姜夫人留下来的地址,简师傅一路走一路问,总算是找着了地方。
“萧府。”简师傅将马车停在萧府大门前一些的街道,“良玉,按着地址该是这个地方。”
听着到了地方,苏良玉便赶紧下了马车。
说实话,这两天的路程苏良玉走得很觉艰难。
为赶路,他们只用了一辆马车,郑石和简叔二人是轮流交换在外面驾着马车的,苏良玉不一会儿就要和郑石挤在车厢里。
郑石虽也不做什么,但苏良玉就是觉得不自在,尤其郑石好像身子长开了许多,在这马车里坐着十分不容忽视。
而且,不是苏良玉敏感,她真的很多次发觉郑石在休息的时候盯着自己发怔,被自己发现后,又羞窘着脸转向,连三儿和小天两个孩子都觉出不对来。
苏良玉深深呼了口气,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想到待会儿可以见到久违的叔父和姨母,总算是心情明朗不少,暂时将这些日子心里堆积的烦愁抛到了一边。
“扣扣扣……”
敲响了院门,苏良玉便保持着礼貌距离候着,毕竟这是那位琬怡姐姐的夫家,她当有礼节些,不能坠了叔父姨母的脸面。
可候了会子,也不见有人来开门,苏良玉眼睫微微低垂了一下,再次上前敲了几下门。
里面依然是没人应门。
不应该呀,叔父、姨母给的地址不会出错,且院门外面不曾上锁,说明院子里是有人住的。
苏良玉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回头瞧了瞧站在马车旁的简师傅。
简师傅见苏良玉的动作看得分明,眼里也起了疑惑,“良玉,要不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旁边的人家寻人问问,看看是不是找错了。”
苏良玉瞧着始终没有打开的院门,对着简师傅点了点头。
不一会子,简师傅就回来了,神色瞧着不太好。
“良玉,府城可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我刚刚去敲了附近几户人家的门,瞧见好些人家的院门都是外面上了锁了,好不容易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主人家出来眼里都满是戒备。
我好言好语地解释了下,主人家才跟我简单说了几句话。说是府城里的新规矩,但凡在府城里原先算是富户的人家,每日都有军里的人来请,去府衙里与新的大人谈话,允许出城后,这条街好些人家便贱卖了产业,交了钱一家子出城去了……”
苏良玉的心一下子低沉了,“简叔的意思,叔父、姨母也可能随着琬怡姐姐一家走了?”
简师傅嘴张张合合,却是没能说出话来了,他知道良玉来府城是抱着莫大的期许的,如今这事弄得,他……唉……
苏良玉眨巴了下眼睛,再次看了眼院门,尽量将心头涌上来的委屈压下去,这才勉强稳住脸上的笑,“没事,既然如此,简叔,我们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去寻个客栈住着吧!其他的且等今晚休息好,明日再说。”
简师傅担忧的瞧了瞧苏良玉,最后只沉默着点了点头。